“命運總是不如人願,但往往是在無數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艱辛中,人才會成熟起來。”
-路遙《平凡的世界》
一
家珺每次和我聊天都在深夜。
她总对我说:“你知道吗?治元,夜晚才是最好的聊天时光,因为万籁俱寂,此时两人soulmate ,最适合促膝长谈,这是适合大多数灵魂伴侣的打开方式。”
我笑笑,我竟然连伴侣都没有就有了灵魂伴侣。
有时和她聊天聊到很晚,坚持不住便睡了过去。
剩下家珺一个人在夜里望着星星等天亮。
二
我和家珺认识的很早,于是她便成为了我圈子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可是她却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生。
她头发很短,刚认识她的时候竟然是板寸,我问她是不是疯了,她说理发师把她发型剪坏了,干脆剃掉算了,夏天还蛮凉快的。
有个性。我心想,一来二去便成为了朋友。
随着她的头发越来越长,我们的友谊也渐渐深厚起来。
当她的头发刚好覆盖到整个脑袋的时候,她的头发就再也没长过。
三
家珺是个很爷们儿的女孩子,非常爷们。
会抽烟,能喝酒,打架文身,会滑滑板也会骑摩托,所谓的“坏孩子”干过的事她都干过,可惜她没谈过恋爱。
每每我和她聊到这些话题,她总是会笑得很开心,阳光映在她的虎牙上,闪闪发光。
我们在这些闪闪发光的日子里,肆意挥霍着时间,大把大把,等我们老了,大概会把这段时光定义为“青春”。
有一次学校突然通知要提前两天开学,没写完假期作业的我万念俱灰,正想着“天要亡我”的时候突然收到家珺的消息:
“家里没人,过来耍。”
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二话没说,立马出门,关机。
之后两个人便开始在大街上闲逛,看到小吃就买一点,一路边走边吃边抽烟,生活无比惬意。
不知不觉的,夜幕降临了。
一想起明天开学,我就心烦意乱,突然灵光乍现,叫住她。
“诶,要不今天我住你那吧。”
“这么晚了,一起回我家算了。”
两句话几乎同时开口。
相视一笑,这就是所谓的默契吧。
于是我们打包了一份麻辣烫带回她家,我用瞒天过海骗过老爸老妈之后,就开始发愁明天的开学怎么交代,不安的我最终决定打开手机看一下情况,发现明早只是去大扫除。
那就更不用去了,我想。
关掉手机,party time.
四
结果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两个人就没有了娱乐项目。
吃吃喝喝结束天南海北侃了一个多小时后两个人竟然无话可说。
一阵沉默。
我掏出一支烟,点燃,为了缓解尴尬,也为了开启话题。
“也给我一根。”家珺说,我又掏出一根烟,拿起打火机,准备帮她点火。
她一摆手,拿走我嘴里叼着的那根已经燃着的烟,点燃了她的烟。
“诶,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啊?”她歪着头问我。
“不算。”我吐一口烟。
又是沉默。
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会有如此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女生,于是我问家珺:“你成天吊儿郎当的,你爸妈不管啊?”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说:“我妈生完我没几天就死啦,产后抑郁症,自杀,他死的时候可壮烈啦,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先放一浴缸的水,然后躺进去,割腕,我等我爸下班回家,水都漫到客厅里来了,原来她忘了关水,整个人泡在水里都肿了。。。”
“。。。我妈当年是个女文青,估计是看了三毛这么自杀她也想想法一下,谁知道竟然忘了关水,死相竟如此难看。。。”
我说:“三毛是用丝袜把自己勒死的。。。”
她说:“管它呢,反正就那几个女作家,不是三毛就是苏青,张爱玲,要不就是林徽因,哎呀反正就是民国时期的那一帮女人。”
我说:“对不起。”
她揽住我:“没关系啦,都过去十几年了,我都不太记得我妈长什了都,不过,谢谢您关心我,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家里的事呢。”
过了一会,我又问:“那你爸。。。一个人。。。就寂寞了十几年?”
她笑了:“怎么可能啊大哥!你逗我呢?!他当然是一直没有停歇的找女友啊,我都记不得是第几个了。”
我好奇:“那你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说;“警察啊!人民卫士!公务员!铁饭碗!不然他哪来的资本找女友啊。”
好吧,又没得话说了,我抽一口烟,叹了口气。
她又笑了。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光。
却像在我心里揉进了一把碎玻璃。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引线般的被缝合进悲伤。
“说出口的伤痛已痊愈,绝口不提的才触及心底。”
五
这一夜过的真他妈漫长。
两个人把家珺家里的存货烟都清空了,才到半夜一点钟。
家珺首先打破了僵局:“我下去买烟。”
我看了看表,问:“你确定三更半夜的还有商店开门?”
她说:“有,楼下有家小卖部,老板天天打麻将,打到几点小卖部开到几点,现在肯定还开着呢。”说着,她穿上外套。
“等一下。”我说“我陪你。”
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两包烟,又拎了一扎啤酒,满载而归。
刚回到家,脱掉外套准备换鞋,家珺突然问我:“看电影吗?”
又看电影。
我想了想,说:“好,只要别是《色戒》和DVD。”
她说:“我家没有DVD。”
接着,她从卧室拿来一台笔记本,打开,问我:“那我们看什么?”
“《月光男孩》吧。”“我没听说过这部电影。”
“挺好看的,好像今年还得奖了。”“行吧”
两个人蜷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喝啤酒,安安静静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六
夜晚时间真的很长,过了十一点,你几乎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看完电影才凌晨三点钟。
因为电影主人公Chiron 的遭遇,看完电影后两个人心口都堵着一块不可名状的大石。
家珺抽口烟:“这世界好他妈不公平。”
我想说些什么,无奈,有什么也说不出。
家珺突然说:“治元,我俩合张影吧,玩了这么久,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我素来就不喜欢照相,而且也不上相,于是推脱:“别了吧,我又不好看,一照相就面瘫,还是别照了吧。”
她装作没听到,去卧室拿来一台拍立得。
“快来快来”她催促道“别婆婆妈妈的,快点!”
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照相。
连续照了两张,家珺都不满意。
我耸耸肩:“早和你说了,我一照相就面瘫,还是不要照了吧。”
她说:“最后一张最后一张,这张再照不好我弄死你刘治元!”
诶。
最后一张摆拍的时间格外长,她摆弄了好几次,也终究没按下快门,我没了兴致,坐在她身旁抽烟,晾她一个人摆弄相机。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好啦好啦”家珺突然叫我“看这边。”
我抬头,她把脸凑过来,按下快门。
那是一个吻。
我慌了手脚,不知是应该立马结束还是要继续,干脆放弃挣扎,闭眼享受。
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最后还是她先送了口。
她看着我的眼睛,冲我明媚的一笑,起身回卧室。
留我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
“星星都到齐了,你还不来吗?” -张晓风
七
我从没想过要和家珺在一起,却被对方将了一军。
不知所措的我干脆躺在沙发上抽烟。
抽到大约第四根的时候,家珺卧室的门开了,我四仰八叉的躺着,开始装睡,手里夹着那根没抽完的烟。
她走到我跟前,蹲下,掏出一支烟,点燃,安静的坐在我身边抽烟。
过了一会,她取下我手中快燃尽的烟蒂,嗔怪道:“不省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继续装睡好了。
她吐一口烟,叫我:“刘治元。”
“刘治元,要不抽完这支烟,我们就在一起吧。”
沉默。
她可能真以为我睡着了,去卧室拿了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叹了口气,站起来。
之后她竟然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自言自语道:“竟然睡着了。”
之后又回到她的卧室。关上门。
于是我睁开眼,后悔来陪她。
八
终于天亮了。
我不能再等了,我得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打开家珺的卧室门。
睡着了。
我如释重负,准备出门。
最后还是打算给她写点什么。
“珺。”
越描越黑,我想。
“家珺”
“对不起”
“刘治元”
然后我轻轻带上门。
九
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家珺的信息:
“治元
其实很不想给你发信息,但又没人可以说。
我爸要结婚了。
家珺”
我回短信;“什么时候?”
“三个月后。”
“那到时候见吧。”
十
再见家珺,新学期已经过半。
令我吃惊的是,她留起了长发。
我问她是不是疯了,她说新学期认识一个转学过来的女生,两个人聊的很来,但因为家珺的性格,别人以为她们是同性恋。
我说这不是你的性格啊。你不是应该管都不带管的吗?
她说有一天她用家里电脑上网时发现浏览记录里有一条是:“同性恋是否可以被治愈”
家里只有两个人,她和她爸爸。
一聊到她爸,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我低头,发现她右臂上多了一个新文身。
我抓起她的右手腕,本想仔细看看她问了什么,却看到在文身下面的,一道道划痕。
那些划痕,和她复杂的文身图案交错着,显得更加复杂。
人生,就是欲望的交织。
十一
之后我们没有去她爸爸的婚礼,而是去找了个地方喝酒。
她因为生气,喝得大醉,我把她送回家。
我不想让关系走向万劫不复,一路上我什么也没说。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抱头痛哭。
我摸摸她的背,蹲在旁边,安慰她。
她越哭越起劲,越哭越悲伤,无奈,我点上一支烟。
不知是哪位哲人说过,凡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就点上一支烟,实在不行,就两支。
果然,两支烟抽完,家珺不哭了。
我扶起她来继续走。
她突然挣脱我,冲我大叫:“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拥有幸福,就我不能?!!为什么你们可以肆意玩耍就只留下我一个?!!我每次在街上见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痛,有谁会在乎我的感受?!!有吗?!!说结婚就结婚,有问过我同不同意吗?!!为什么上帝对我这么不公平?!!刘治元,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我突然心疼起眼前的女孩。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最后冻得只能吐出来。
可是揉进心里的冰,怎么吐出来?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痛,像划破好多层纸。
十二
我扶好家珺,拿出两支烟,点燃,取出其中一支,送到家珺的嘴里。
人这一生注定是孤独的来,孤独的走。
结果早已注定,最重要是过程。
你来人间一趟,是要来看看太阳。
如果黑夜漫长。
如果黑夜漫长。
如果黑夜漫长。
许她一个天亮。
说着,我便相信了释怀。
Outro
和家珺走在路上的时候,从她上衣兜里掉出一张照片。
我弯腰去捡。
那是那张我们接吻的拍立得照片。
我发现这张还没有前两张好看。
也许是太早曝光的缘故,我的脸完全是模糊的,她的表情也看不清楚。
时间仿佛回到我们接吻的漫长夜晚。
那张照片背后,家珺写了一段话:
“在注定的因缘际遇里,我们真的别无他法。”
最后我把相片揣进衣兜里,把她送回了家。
都会好的,都会有的,那些阴霾,还有未来。
写给家珺,也写给高考前兵荒马乱暗无天日的时光。
文中有两段话出自《悲伤逆流成河》
The end.
2017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