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鹿原,关于陈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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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王小波当年离世以后,他的夫人李银河曾引用诗人艾略特《荒原》中的诗句来形容她当时扼腕悲痛难以自制的心情:“四月,这是个最残酷的季节,滋育紫丁香于干旱土地上,混合记忆和希望。”后来我明白了,原来年轻的王小波离世时正好是1997年的四月,所以四月,对于他的爱人李银河来说是最残酷不过的季节了。

         而就在这个四月最残酷的季节里,另一位我最喜爱和敬重的《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先生于2016年4月29日7点40分离开了我们。从此,灞上杨柳哀白鹿,世间已无陈忠实。

        说起陈忠实,人们必然会想到白鹿原,说起《白鹿原》,也自然离不开陈忠实。在书的封面或是大型文化活动的宣传展板上,常常会看到那个左手捏着巴山雪茄,身穿枣红色西装,侧身抬头仰望,凝眸思考着的关中汉子,他脸上每一道纵横交错的褶皱,就像我们陕西黄土高原上横七竖八的沟壑,坚韧、苍劲,质朴而又深厚。他那凝眸思考的眼神,总给人一种思想家的博大与庄严。有人说,他那种雕刻与凝聚了时光之后的沧桑与坎坷的脸,最能代表我们关中人的脸。用贾平凹先生的话来说,他是关中的正大人物,是文坛的扛鼎角色。也是我们这个时代里最优秀的作家之一。

        我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未能赶上1993年《白鹿原》刚出版,一时争相阅读洛阳纸贵的文渴时代,但我有幸见证了《白鹿原》的作者在他垂暮晚年作古以后,受到无数人尊敬与缅怀的感人场面。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西安,我与陈老共同生活在这十三朝古都的长安城里,但我与陈老未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想,见与不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就像钱钟书先生说的,你吃了鸡下的蛋,还非要见那只下蛋的鸡么?虽然我也很想亲眼目睹这位《白鹿原》作者的音容风采,但终于无缘。我能做的也就是认真多读几本陈老的书以示缅怀。作为一位作家,作为一位文化人,在这样一个时代能够获得如此殊荣,实在是一种自豪,是西安人的自豪,是关中人的自豪,也是陕西人的自豪。然而这些所有的自豪与骄傲都离不开他那部巨著《白鹿原》。

        记得我初读《白鹿原》时,也是2009年的一个四月,那时我正上大二,在读《白鹿原》之前,刚刚读完路遥三卷本的《平凡的世界》。如果说《平凡的世界》给我更多的是感动,让我热泪盈眶,让我热血沸腾,那么《白鹿原》则给予我足够多的震撼,震惊与困惑。让我震撼的是土匪黑娃打断了族长白嘉轩的脊梁杆,善良本分的长工鹿三亲手杀死儿媳妇田小娥,叛逆任性的土匪黑娃后来竟洗心革面拜在朱先生门下立志念书,求知做人。然而,让我震惊的是,就在土匪黑娃即将被执行枪决时,族长白嘉轩却极尽全力四处奔走,出手去营救那个曾经打断他腰杆的人。如果说震撼可以带来反思,那么有困惑,自然也会伴随着收获。后来,我带着往日的震撼与困惑看过电影版的《白鹿原》,也曾重新拿起《白鹿原》这部书再一次追问与深读。

        白鹿原上最好的族长白嘉轩,精明强人鹿子霖,薄命女人田小娥,任性胆大的土匪黑娃,最好的长工鹿三,博学识广的朱先生,孝顺儿子白孝文,乡村大夫冷先生等等,一个个似曾相识的人物,一系列触目惊心地厮杀,一串串悲剧宿命地叠加,这不正是对我们传统乡村社会里道德乡约,礼义廉耻,国仇家恨,爱欲情殇,读书正己,亲情骨肉等传统文化地倾力书写吗?然而在这些传统东西的下面也暗藏着人们出于本能的对于生存地强烈渴望,对于自由地苦苦追求,对于压抑与压迫的拼命反抗,那么这里面所有人的是非错对就一时很难说清。是不是每个人都要相应地作出一些改变?怎样改变?是附言趋势还是见风使舵?是文明转型还是暴力反抗?我自己一时也很难说清。《白鹿原》不仅是一部书,也是一串串打在脑门上的问号。

        我之所以对《白鹿原》这部小说情感笃深,除了我生于农门,自小成长于农门,也与我家在旧社会时地主的身份有关吧。童年时代,我的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她常常向我津津乐道于我们的家族史。我的曾祖父就是我们村里的大地主,但是我的地主曾祖父并没有像现在宣传的那么黄世仁,他不曾压迫过家里的长工与乡邻,反倒是每当土匪来村里洗劫,而第一个站出来对抗的便是我的地主曾祖父,而我家里的台楼就成了乡亲们避难的场所。也许从小就在年迈祖母滔滔不绝的耳读目染下,我对那个旧社会里的人与事就充满了浓厚的兴趣。通过祖母的声色渲染和《白鹿原》的细心阅读,使我更为深刻地认识了那个社会,也更多的了解那一辈人他们更为艰难的人生。读《白鹿原》与读那些生涩枯燥的历史学书籍是不一样的,那些由数字和看不懂的名词编排出来的历史书终不及《白鹿原》的血肉丰满与温情。一部《白鹿原》,书写的是旧时代的历史,也是一部乡村变迁史。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一切都已时过境迁,已太遥远,但正视历史也是正视现实,铭记历史是为现在过得更好。我相信,历史经由世事与岁月地酝酿,有一天也终会成为一杯佳酿。

        陈老在《白鹿原》中书写了原上最后一位好族长,最后一位好长工,还有最后一位好先生,宛如一曲哀痛的乡村挽歌,在留恋与痛心之际却又不得不去面对无情地撕裂与变更,就像陈老在他的弥留之际对于生命的留恋与渴望之时又不得不去面对病魔与命运地无情践踏。

         如今,我们白鹿原上最好的先生走了,然而他却为我们活着的人留下一部可以作枕头的书叫做《白鹿原》,留下一种茶前饭后可供言讨的话题叫做白鹿原,留下一种逝去重生的记忆也叫做白鹿原。

        如今,世间已无陈忠实,白鹿一书存天地。愿先生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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