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赤色的霞光烧红了西天的浮云,越是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颜色越重;一轮硕大的、就像用朱丹刚刚涂过的红日正慢慢的垂下;此时,无论是果园镇中心街平坦的柏油路面,还是伊甸歌舞厅门前的花岗岩台阶,或者是镇东头“宁家杂货店”的简易橱窗,无一例外的都被染上了这火一样的颜色。温暖的空气自由自在的填充在果园镇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最东边的那个孤零零的独门独院也浸泡在妩媚的光晕之中。
屋内两个人的晚饭已经吃完了,但是饭桌还没有收拾下去。玫瑰坐在桌子旁边继续讲的历史。我已经转移到沙发上坐了,把两条腿尽量的伸直,后背也尽可能的贴在沙发上,这样坐着感觉特别舒服。屋内的光线逐渐的黯淡,但是我们俩谁也没有想着去把灯打开。
今天我们俩谁也没有喝酒,主要是这两天连续喝酒、胃有点不舒服了。玫瑰倒是没说什么,我知道她有点酒量,只要我喝她就能陪着。
我还记得第一次跟她喝酒的情形;那时我们俩刚刚认识不久。
从后半夜下起来的雨一直到上午十点还没有停;工地是不能干活了。我在标哥家的西屋躺得百无聊赖。通过电话知道她也闲的无事可做。伊甸歌舞厅和其它的歌厅一样,白天光顾这里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周边的农民。晚上来歌厅的客人多数都是果园镇的以及离果园镇三公里远的大成生化公司的工人。农村人晚上是出不来的。
歌厅没有客人,我在工地还不能干活。“出来喝酒。”我在电话里和玫瑰一拍即合。伊甸歌舞厅对面“火焰山烧烤”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挑一张小桌挨着窗户坐下。摆着十张桌的二楼就我们两个客人,整个房间在这个湿漉漉的雨天显得空荡荡冷飕飕。我们每一次只要两瓶啤酒,并且只打开一瓶,我把两支杯子斟满,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喝着。这样喝酒,无论是喝白酒还是喝啤酒,不会给人带来压力感,如果不加以控制救急容易喝多。喝到第六瓶的时候玫瑰的话多了起来,刚进屋时还轻冷白皙的面孔也渐渐的泛出了淡淡的红云。谈话的内容永远是她的身世,偶尔也穿插点最近的所见所闻,我仍然是个倾听者;由始至终玫瑰都掌控制话语的主动权。由始至终她对我都没有设防,这一切都取决于我对她的尊重。我不但对她尊重,可以说对伊甸歌舞厅里的每一个人我都非常的尊重。从来没有因为她们所从事的职业而给你轻视。这绝不是龌龊的伪装,是出于骨子里原本的善良。用她们老板娘红姐的话说,“小辉跟他们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认为红姐这句话是表扬我。我的内心却在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
难道我也要像他们那样吗?都他妈的四五十岁了还剃个像发了炎的猪卵子一样、流光锃亮的炮头;或者是腆着一个圆鼓鼓的、装满了五十斤稀屎的大肚子,在油腻腻的脖子上挂了一条足可以拴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金链子。后面跟着两个瘦骨嶙峋、尖嘴猴腮的帮凶。看吧,这些人都一个德行,一进门就呲牙咧嘴、大呼小叫。言谈举止看不到一点修养。穿衣戴帽毫无品位可言。
大话、脏话、假话、废话,从那一张张满口烂牙的缝隙中带着烟气和酒臭喷射出来。
“你要和这些人问起他们的老婆,没有一个说老婆是好人的。不是说离婚了就说跟人家跑了,再不就说有病。”玫瑰对我说,“这些人没有一个说真话的。”
“你对这些人是怎么看的?”我问。
“瞧不起他们,不管他们有多少钱,我就是守一辈子寡也不嫁这号人。没办法,心里就有100个不愿意,也得笑脸相迎,还不是为了糊弄两个钱儿。”
“干你们这行的都什么样的人。”我平静的问她,是的,我非常的平静,任何一个不认识我们的人看到了我们俩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想:那是一对兄妹在喝酒。
“干我们这一行啥样的都有,像我这个年龄的多数都是家庭不幸或者婚姻不幸。年轻的就不好说了,有的是好吃懒做贪图享受,这方面的跟家庭教育有关,几乎都没有多少文化。”
“你跟他们不同,除了不幸以外还有无奈。”我说。
“你说的太对了,十几岁母亲就没了。找了个穷鬼丈夫,穷日子还没过到头他也死了,给我留下了一大堆外债。好在我有个儿子。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干这个。没办法了,真没办法了……”玫瑰有点多了,还没说完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我能理解,”我随手扯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她,“人那,如果不是被逼到万般无奈,谁能干这个。”我们俩原来是对面坐着,现在我挪到了她的那边,“好了别哭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你还很年轻。”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你是不知道啊,他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20多万的外债,……我把房子卖了,总算把银行的还上了,可是还有亲戚的呢,这些人比银行人催的还紧,恨不能把我卖了……我刚来的时候,你说把我吓得,裤子都不会脱了……”她还在流泪,一头柔顺的长发有一部分垂到前面来了,挡住了揉着眼睛的手。
“慢慢来,只要有人在,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安慰她。玫瑰真是喝多了,我们两个人都没吃多少东西,却喝龙了十个啤酒瓶子。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往窗前凑了凑,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格外明亮。伊甸歌舞厅门前那条南北走向的沙石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把手放在大腿的两侧、把裤子提起来,谨小慎微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