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长生不独活

1. 长生不独活

我叫长生,是一味中药。

依山林邱泽存活数百年,吸日月之精华,最终异变于西南。

我知道这世上不止有像我这样的苅族,更有以斩杀苅族为首任的悬门。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苅族与人类不可以和平共处呢?

化为人身后我没做过什么坏事,无事时只喜欢穿着一袭浅绿色长裙在草丛中起舞。

那日我遇见一个人,高高瘦瘦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衣,模样清俊极了

我躲在草丛后看他,怯声道,“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人疑惑的指着自己,“你不怕我吗?”

我试探问道,“那你会伤害我吗?”

那人懵然的摇了摇头,“那倒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怕你?”

那人愣了半响,旋即抱拳笑道,“我叫丘山,丘壑泾渭的丘,山中宰相的山”

“丘山...” 我低喃重复,心下莫名欢喜。

原来,人类和苅族,是可以这样和平相处的吗?

自那以后,他常常来找我,我在山花烂漫中为他起舞,在苍山青翠中与他携手

我总是无缘由的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丘山,丘山...”

这时他总会温柔的转过脸,带些疑惑的笑意,“你叫我做什么?”

我不回答,仍笑着看他,继续念着他的名字,“丘山,丘山,丘山...”

直到他终于受不住,不好意思的摸着后颈,耳朵通红,“哎,你别闹了”

我微敛去笑意,看着他认真而郑重,“我就是想让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我的遗言就是你的名字”

他看着我,神色困惑不解,我却只低低的重复那早已念了千百遍的名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她冷漠的睨视着我与丘山的种种,在深夜来临之际,发出嗤之以鼻的讽笑。

“你不会真以为人类与苅族能和平相处相亲相爱吧?”

“为什么不可以?丘山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不过是个人,他也配?”

“你想与他长生,我偏要独自存活”

我们在同一具身体里彼此纠缠相互吞噬,逐渐分裂成截然不同的妖格。

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我便越来越惶恐。

“长生,你跳的真好”

“名字也好听”

他立在不远处,笑着看我起舞时旋落的轻纱,眼里的温柔一览无余

我停下舞步,向着他走过去,在不远处站定,“其实...我就是一味中药”

“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他疑惑的望着我,“什么名字?”

我转过脸,遥遥的望着那一望无际的丛山峻岭,风吹过草丛,我一字一顿,“独活”

我陷入了沉睡,意识模糊间,只听到兵刃相接的撕裂,以及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味

“师父!”

“师父!”

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的传来,我猛然间惊醒,挣扎着想夺过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却只看到“我”立于阶梯之上,睨视着他,神色嘲讽不屑,“不过是个人,你也配?”

我望着下方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看着他万分痛苦的怀抱着他师傅的尸体双眼赤红的望着我,最终痛苦的仰天长啸

我便知道,我们再无可能了。

“看到了吗?不过一夜的虚与委蛇,便是连这九眼天珠都落于我手,人类,可当真是愚蠢至极”

无尽的心灰绝望,我道,“你疯了”

她冷笑,“是你疯了,今天,我便彻底绝了你的念想!”

她霍然向着他发出凌厉无比的攻势,杀意毕露,我惊惧着奋力挣扎,试图夺回意识,却只看到“我”招招杀意凛然的逼向他

惊惧大怒之下,我拼尽全身力气,将她彻底压制,“滚啊!”

一招未挡,“我”被重重打飞出去。

她匍匐在地上,口吐鲜血,神色凌厉而怨毒,“你真的疯了”

意识逐渐清醒,我夺回身体的主导权,却只看见他提着长剑踉跄着向我走来。

我艰难的唤着他的名字,“丘...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可是...也真的是我。

他望着我,艰难的喘息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刹那,天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所有的力量汇于长剑之上,也带着他彻骨的恨意,我伏在地上,眼里映出忽闪划破的光泽,我低低唤道,“丘山...”

“丘山...”

2. 长生且独活

“丘山”

“丘山...”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的音容宛在,就站在那里,一袭浅绿色长裙,随风舞动。

“我也曾愿意相信,苅族和我等可以共生”

“可是我看到的是狼子野心,我的一腔赤诚,换来的是立时的叛变和无尽的羞辱”

“师父,弟子此生,必定杀尽天下苅族,让我星云阁入悬门正宗”

此后,他负起长剑,踏遍万里山河,誓要斩尽天下苅族。

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的这盆花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单总讨厌所有的植物,你没看全公司,一片叶子都见不到吗?”

借着九眼天珠,他存活于世近百年,只为斩杀那由他亲手带来的孽业,也为着心底那不可言说的执念

“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只是半个苅族”

闻得此言,躲在门外的他骤然一惊

“什么意思?难道你和白英你们俩各自都是”

“你猜的没错,我跟白英,谁也不是真正的司藤,我们都只是那个叫司藤的,一半”

他猛的抬眼,神色惊悸,脑海里有什么仿佛就要炸开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俩根本就是两个人,又不是连体婴儿,就算是人格分裂的话”

“人格分裂...大约有点类似吧”

“动物断了条腿,只会变瘸,但我不一样,我脱胎藤木,断枝亦可成荫,大约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矛盾的小人,向东又想向西,拿起又想放下,因为做不到,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双全法。”

“所以要克制,忍耐,内外煎熬,可能在这一点上,我们藤类真的是更低一等吧,针锋相对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没有什么顿悟取舍,只是简单粗暴的悍然分体”

眼前天旋地转,他倚靠在门上,大口的喘息着,耳边不断回响起她的话

“其实...我就是一味中药”

“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独活”

似是雷电骤然劈开树木般的痛彻顿悟,他突然仰天长笑,笑意苦涩而绝望

一路追杀,两两对峙间,他被万千藤条贯穿,生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却见司藤,那个他从小养大的苅族,眼底含着明灭可见的泪光,坚韧倔强的望着他

“纵你折我,辱我,打我,骂我,伤我羽翼,断我筋骨,但我仍敬你将我异化于世,把我抚养长大,你说苅族无情无义,那我今日,便放你一马”

“丘山,无情无义,言而无信之辈是你,非我苅族”

眼看着她走远,他低头苦笑嘲弄,“到头来,是我无情无义,背信弃义”

可这世间的账,到底是怎么个算法?

多年来支撑他活着的,便是这深入骨髓的执念与恨意,他怎能轻易放弃?

最后的那场大战,他选择了同归于尽。

意识逐渐消散时,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她那熟悉的笑容,她站在花丛里,温柔的望着他

想说些什么,却只道,“你这个...”

“我不过是个让你终于能肆意伤害无辜的借口罢了”

他固执的摇头,“胡言乱语”

“当初,你欺我,辱我,陷我于不孝不义,终于让我明白了,什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微微闪躲她的目光,仍不肯面对内心那已猜到的既定事实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顺应天意,除恶务尽,”

她轻笑着反问,“何为恶?谁又有资格判定别人的恶?是你自封的正义吗?”

“丘山,未曾想你独活一世,却还是这般地偏见,固执”

“丘山,问问你的心,最后的这一眼,你究竟想看的是谁?”

现实虚幻缓缓重叠,如今的他面容苍老,白发苍髯,他喃喃低语,“长生...独活...”

“长生...独活...”

“欺我者,独活,辱我者,独活。”

“爱我者,长生,我爱者,长生。”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我的遗言就是你的名字”

他阖紧双目,眼角滑落一行泪,“长生...”

你可能感兴趣的:(司藤.长生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