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来自pexels
文/来自影只
我小时候爱去土墙根儿下的细泥土里掏一种名叫“地牯牛”的昆虫,学名叫“蚁狮”。
它们最爱沙壤土或者细泥土。通过在沙面上旋转向下打洞,它们建起漏斗状的陷阱,然后躲进沙漏最下面的沙子里。这个漏斗型的窝穴是捕食的工具,猎物掉进窝里便成为它们的美食。
我掏它们是因为隔壁的周奶奶说地牯牛是一种药材,吃了有明目的效果。她眼睛不好,我便经常捉了送她。
自家的墙根因细泥土少的缘故,很少寻到它们的踪迹。因此我总在大爷爷家的墙根下找到它们。每次经过他家,我走路都要静悄悄,慢吞吞地,一点声儿不敢出,像夜间行窃的小偷一样。我害怕靠近那里,因为他家住着一个疯子。
他家住在我家东边,两家隔一条小河沟,河沟边有一片竹林。除竹林外还长着一些杉树和椿树。春来涨水时,河沟的水漫出很高,我经常卷着裤腿去沟边玩水;竹林也是我的乐园,是爬竹子的好地方;春天椿树会发出嫩嫩的椿芽,是难得的美味。
疯子是大爷爷的小儿子,论辈分是我的叔叔。我们赵家在村里有三户,我爷爷是老二,老三住家在我家西边,三家人的房屋是挨着修建的,各自也就隔了三十来米。
我的这位叔叔在我未出生时就疯了,疯时年龄也不大,二十出头。
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令人害怕的同时又令人好奇。我就是这样,我不仅害怕疯子,也对他好奇。
疯子的房间很小,小得只够搁置一张床。房子是土墙屋,里面是一片漆黑。估计屋顶的亮瓦从没换过,所以阳光已很难照射进去。那间房与他家另外几间房是相隔的,正前方开了一个拱形的门洞,和窑洞口一般。白天,他总是睡在里面,偶尔会出来活动。
他活动时会在周围走来走去,嘴里总哼哼叨叨的说着什么,有时还会唱歌,唱起来还带有节奏。我平常见他都躲得远远的。有时趁有大人在旁边,我会走近观察他。他的眼睛很清澈,光看眼睛你会觉得那是个很干净温顺的人;他的眉毛又很浓烈,眉骨突出,你又会感觉这个人带有凶性,不敢轻易招惹。
有时他一个人边走边笑,等你走近了,他就瞪你一眼,轻吼一声。我总会被他的举动吓得飞奔而去。
我胆大时,会趁他白天睡觉悄悄地摸将过去,偷偷走到他的门前,往里面扔一把泥沙或者小石子,期待能够砸中他。因为害怕的原因,我总是扔一把又迅速逃跑,而后暗中观察房间里的动静。等到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时,又偷偷摸过去做重复的动作。偶尔会激怒他,他会从房子里走出来寻人,嘴里大声地念叨着什么,应该是在咒骂。
这样的事偶尔也会让我那个一脸严肃的大爷爷碰见。他总是一脸不客气的对着我吼:“你去打他做什么,他招你惹你了?你这个娃真讨嫌,再来我抽你几鞭子。”
我不喜欢大爷爷,通常也不客气的回应他:“我就要打他,干你什么事,又不是打你。”
那时我心里想着:这个大爷爷可恶,爱管闲事,我打疯子与他何干,还要管我。好端端的爱惜一个疯子干嘛。
记得有一年,村里的姑爷爷来给疯子治病。
姑爷爷姓夏,别人都叫他夏八字。他算八字兼治病救人的本事,都是跟一个外地来的,自称算八字的老神仙学的。学成离开时,老神仙还给了他些灵丹妙药。也没人请他给疯子治病,但他说一定要把侄儿治好。
他先是给疯子占了几卦,后又学着端公(四川、湖南等地对一些道士的称呼)的样子做了点法事,在堂屋里撒满了米,鸡血也抹得到处都是。最后还烧了一张沾了鸡血的符篆兑水给疯子喝。起初还真神,疯子慢慢地清醒了一阵儿。有几天还可以认人了,性情也逐渐稳定。问他些从前的事他也能回答上,大家都以为他的病慢慢地可以治好了。
好景不长,过了几天又恢复原貌了。这样反反复复,家里人便不抱希望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开始上学的我早已把对疯子的好奇心抛开,慢慢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如果说时间过得很慢,二十年也就弹指一挥间而已。如今,我已工作近三年了。一个星期前,整理自己的文稿时,发现里面有篇文章《疯子》,才又想起我那位疯了的叔叔。我想,也该给从前没写完的故事结尾了。
大爷爷如今健在,身体也硬朗。疯子大概去世十年了,具体时间不记得了。他的坟在一片森林里,儿时我常去那片森林里采蘑菇。他长眠在一条小河边,没有墓碑,只有个简单的坟堆。可以看到一个小的土包,抹了水泥浆。我估摸着等时间长了坟上长满了草,旁边的花圈也都烂掉了,他的坟也就无人能寻了。
我上学不久后,我们三户人都修了两层楼的砖房,里外贴了好看的瓷砖,各自住进了新房。村里其他人家也大都如此。
大爷爷家的新房建在三爷爷家的西边,相隔30米左右。疯子还住在老房的小房间里。
中学时,大爷爷得了白内障,自己说是看不见了。疯子也因长期卧床,脚骨变形已不能站立行走。由于因为长期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外加蚊虫叮咬,他身上长满了脓包,屁股和身体的某些部位都溃烂了。
大爷爷中、晚时刻会端着一碗饭,杵着一根木棍顺着三户人屋后相连的小路摸索着,敲打着木棍慢步行走。他是给在老房子的儿子送饭,每日如此。听着那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我似乎觉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和孤独。
随着年龄增长,我也渐渐懂事。有时见他路间走着,我会主动扶他走过那段送饭的路程,以免老人家摔倒。有几次我无意中发现大爷爷可以看见,大概只是眼睛有一点模糊,没有他送饭走路时表现的那般严重。我曾见他在没人的小路上走的很快也很平稳。
后来他去县医院做了手术,白内障便完全治好了。不久后疯子也去世了,当时我在上学,不常回家,听家里人说那葬礼很简单。
不过说起大爷爷这个人来,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是个爱名声的人,出门在外爱夸人好,不愿得罪人,待人都是笑脸相迎。对自家人不一样,一脸严肃,爱讲大道理,常常一副你必须听,这是为你好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总以在外批评及诋毁自家人为傲。
早年间搞集体公社时他当过生产队队长,在集体里从来都是帮着外人,生怕得罪人。自家人要是累着了受委屈了从来都不闻不问。
听爷爷说,那年间有人在集体里偷懒被爷爷抓住了,向队里报告。他作为队长先是批评爷爷不做事,搞幺蛾子,后给人赔礼道歉,说是误会。还要爷爷给偷懒的人道歉,爷爷不服气,他便要合着外人打爷爷,还在公社里公开批评。
这样的习性多年来他保持的较好,至今尚存。他喜爱结交外人,爱和外人讲自家人短。可往往外人又把事情告诉给我们自家人。从前我几次路过他家,听他与人家常,正好讲我家,讲的不可谓不精彩。
不止如此,我这个大爷爷还固执己见,不听建议,以己为尊。有的时候自家人一起商量事情,他都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别人的话一概置之不理。
就拿我们赵家修缮祖坟一事来说,原是因我祖父的坟头石偏了,一家人商量着要纠正一下方向,把坟头石垫一垫,顺便做一些修缮工作。这是个讲究的事情,因为石头不能换,坟石还有左中右高低平稳之分,对应不同的风水,哪边高或哪边低在风水上是有说法的。他私下请风水先生看了,若是利他家发展就得左高右低。
三家人对应的是他家左,三爷爷家中,我家在右。他就非要把左边垫高,我们两家想的是左右都垫的相平一点,中间也正一点,有丁点差别也不碍事。我爷爷对这方面有点了解,早已洞悉大爷爷的想法。
这件事就一直商议着,也没定下来。后来他趁两家人外出,自己请了师傅修缮了祖坟,照了他的意思左高右低。坟头石已做了移动,风水上讲究的是不宜再次改动,如果再动,不宜子孙后代。
这件事一度引起了我们另外两家与他家的不睦,不过事已至此,大家也只得闷声不再吵闹。
未完待续......
预知后事且看下篇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