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孙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任由手里的烟燃烧到接近过滤嘴的位置，于是烟草的气味里就多了一丝异味。老孙抽了抽鼻子，看向手里的烟。
“唉，又可惜了一根。”
老孙把烟头掐灭，上床睡去了。天边，隐隐泛出一抹白色。
天亮了。
这是老孙做宿管的第1127天。
清早，他出门打了一套太极，骑上自己的老自行车去买菜，像之前的1126天一样。然而当了这么久舍管，他还是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买菜回来，就该换班了。今天来的是王婶。
“老孙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嗨，每天都这样啊。”
瞧着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宿舍楼，王婶拽着老孙进了值班室。
“老孙，我觉得今天有点不对”
“哦？哪里不对了？”
“说不上，就觉得有点怪。白天应该还好，晚上你们可得小心点。”
“行，没事儿。”
大成拖完六层楼的地板和厕所，抬头抹了把汗。他下到三楼，看见小萍正在把两个大桶的垃圾装进垃圾袋。小萍头也不回，继续翻找着空瓶子。
“去把那几袋垃圾提下去”
大成笑了笑，扭头去找那几个大袋子。
“等等”小萍依然没回头
“听王婶说今天有点动静。小心点”
“诶！”大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半黄的牙。
老孙骑着车出东门去了，门口小赵值完夜班准备走了。老孙叫住他，
“小赵，等下你跟刘师说一下，今天天有点阴。你们好好休息，晚上可能还得指着你们呢”
“得嘞！”
“哦，还有，顺便给后勤网络那边也打个招呼”
“一定一定”小赵答应着，眉目间有几分兴奋的神色。
毕竟小赵刚来不久，这些事迟早要经历，早点见识见识也好。想到这里，老孙便没吱声，默默地蹬着车子走了。
一过晌午，李师傅就提着包进了六号楼。他瞧了眼值班室，王婶正聚精会神看着电视剧，见他进来，王婶微微笑了笑。
“这又是修啥去啊？”
“嗨，四楼洗澡的龙头又坏了，小便斗水龙头也止不住，老孙叫我过来修修”
“辛苦你啦。今天晚上你还过来吗？”
“不好说。老孙都跟我讲了，但是今天我不能常驻，东西我都留下。”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李师傅提着包直奔四楼去了
傍晚，下了点小雨，天边泛起了粉血色的火烧云。老孙回到了学校，发现学校里的各个角落都有人在拍照、发朋友圈。老孙抿了抿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六号楼前，王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老孙回来，她赶忙迎上前去。
“老孙，这天色……”
“我知道”老孙打断了她。他把车停好。
“进去说”
一进值班室，王婶的脸上抑制不住地挂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今天这天气太反常，前面几十天都不下雨，突然就下了半天，这云也红的吓人”看着老孙一言不发，王婶继续唠叨起来
“他们怕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咱能行吗？要不……我也留下……”
“胡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又啥都不会，留下来干啥，净添乱”
王婶却是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孙点了根烟，吸了一口
“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三环附近他们还不敢造次，只怕昌平那边吃紧啊”
“哎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们干啥……”
“行了行了，趁天还没全黑，你赶紧走”
王婶还想再嘱咐几句，见他这副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再叹口气，转身走了。
“老王”老孙把烟摁在烟灰缸里，透过值班室的玻璃看着王婶
“今晚别过来”说完老孙就拉上了值班室的窗户，自顾自地打开了电视剧。烟雾还没有散去，烟雾笼罩里的老孙像一尊雕像，每条皱纹都是钢铁般的冷色。
王婶轻声答应了声，径直走开了。
二
终于来了。老孙看了眼表，十一点半，按规定要关门了。往常这个时候，总有些学生迟那么一会儿才回来，所以老孙都会晚些去关门。但今天，他没有选择。
老孙走出值班室，整个一楼大厅里透出一片阴测测的红光。他关上大门。就在门合上的那一霎，楼外狂风呼啸而过。五号楼和操场之间的路灯开始闪烁起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老孙眯起了眼睛，扭头走回值班室。
谁知他刚走开两步，身后一股劲风袭来，直奔着老孙后背而去。老孙猛然回身，将手里捏着的烟头甩了出去。烟头打在空中，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往回弹开。
老孙空中的右手一张一捏，那烟头瞬间爆裂开来，在空中炸裂成一张火星织成的网。像是网住了什么东西一般，那张网在空气中不断变形，渐渐变成了一个火星包裹成的人形。老孙的右手也被牵动着不断挥舞。随即老孙右手往回一扯，左手作掌推出去，打在那张网上，网便和那人形一起消散在了空气中。
深吸了一口气，老孙缓缓直起身来，匆匆走回了值班室。
一进值班室，老孙就合眼坐在了床边。不多时，之间他头上冒出一个淡蓝色的人影，眉目神情赫然就是老孙的样子！
这人影从老孙体内出来，径直穿过墙壁，在大厅中间盘腿坐了下来。我们姑且叫他灵体的老孙吧。灵体老孙双手在地上一拍，一道肉眼可见的蓝光如水波一般扩散开去，顷刻间便覆盖了整个一楼大厅。
那水波扩散之处，一个又一个人形便显现了出来，他们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红光，遇上了那蓝色水波仿佛遇上了硫酸一般升起缕缕红烟。顿时红光微弱的人形就消散在了蓝色水波里；有的人形却红光一闪，抵消了那水波的蓝色，随后便向着老孙的灵体扑过来。
老孙不慌不忙，一掌一个，那些人形就都“化为齑粉”消失在空中。
大成正在楼梯间玩手机，脸上还带着他一贯的憨笑。看到这蓝色水波之后，他笑容一敛，相貌没变，却瞬间成了一副铁青的怒目罗汉般的面孔。他翻身上楼，步伐间有着与他的外形丝毫不符的灵巧，一步就是半层楼的台阶。只消六七步，大成就跃上了四楼。
只见他从一个灭火器箱里掏出一个提包，看那外形分明就是李师傅的工具包。大成匆匆来到楼层正中间，从包里掏出一堆扳手钳子起子，在地上摆了个八卦的样子，又从一个小包里取了些白色的粉末出来，倒在了八卦中间。然后他用小刀割破拇指，在八卦中间的粉末滴上了几滴。
谁知那白色粉末遇上血色的血，竟渐渐融化成了蓝色的液体。这蓝色液体按着分明的八个方向流向周围的工具。那些工具沾上了蓝色，也迸发出一片幽幽的蓝光。
大成做完这些，又急急地赶到一楼大厅。
老孙见他来了，便收了手不再打散那些人形。他身上的蓝光收敛起来，汇成一道蓝色的光柱直直地通向四楼的八卦阵。那八卦就像一个增幅器，把老孙身上的蓝光迅速扩散到整个六号楼，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
这下，外面正想往楼里冲的血色人影同楼里飞舞的人影一样，像飞蛾撞上了烛火般灰飞烟灭。几息之后，楼里的人影反应过来，开始往老孙这里聚集。他们没有实体，拿八卦毫无办法，只能毁掉老孙的灵体，从而破坏这个结界。
然而老孙连他们瞧也不瞧，安安静静地在地上打坐。大成在他身边站着，像一尊黑塔。只见大成双手在空中拂过，画出一根透着蓝光的透明长棍。拿了这长棍，大成劈扫点挑，一根长棍使得水泼不进，一个又一个黑影被打散在空中，不得近老孙半步。
渐渐地，楼里的黑影越来越少。
大成走到大门口向外张望一番，沉声说道
“差不多了”
老孙闻言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片幽幽蓝光从他双目之间渐渐隐去。他冲着大成点了点头，然后飞向了值班室里的肉身。
大成见状，收了手里的长棍，径自回去了。路上遇到起夜的同学，他还点头打了个招呼。路过窗户的时候，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终于长吁一声去睡了。
在大成眼里，无数的黑影正如嗅到了蜜糖的蚂蚁一样涌了过来，但是它们没有实体，不会被障碍物阻隔，呈一条条直线向着这里奔来。
同学也看了看窗外，除了寂静的夜色外毫无动静。
此时楼上的八卦阵失去了能量来源，但那光芒却依然炽盛。只是随着外面的黑影一个个地撞击上来，结界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衰减。
三
02:24
综合楼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并没有几辆车，空旷的大厅中间，七个保安模样的人坐成了一圈。其中赫然就有小赵和刘师傅。
刘师傅抬手看了眼手表，又闭上了眼。小赵有些兴奋，以前光听师傅讲，亲自上阵还是头一次。他偷偷睁眼瞧了瞧，大家都没有反应，就那么静静地盘腿坐着。小赵开始坐不住了。
刘师傅眼都不抬，
“安静！”
小赵吓了一跳，看看刘师傅依然是那副低眉阖目的样子，于是老老实实地安静起来。
不多时，小赵已经迷迷糊糊快睡过去的时候，刘师傅睁开双目，凛然起身。其他人也相继站了起来，而小赵还在迷糊当中。刘师傅撇了撇嘴，狠劲儿给了小赵一个栗子。小赵一个激灵，委屈巴巴地捂着脑门站了起来。
正当小赵还在嘟嘟囔囔的时候，刘师傅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地寻找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凭借着那一丝丝声音，他并不能准确地判断出会有什么东西出现，但他知道，危险临近了。
刘师傅在每个人背上贴了一张纸条，让大家拿起自己的装备。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保卫处统一发放的橡胶棍，只有刘师傅是空着手，而小赵则非常醒目地拿着把宝剑。这把剑是学生演出之后丢弃的道具，完全没有刃口不说，还重得不行，只能当根铁棍使。
就在众人四处扫视地时候，时间悄然来到了3点整。旁边的墙突然发出了声音，小赵吓得叫出了声。
是电梯！综合楼有电梯可以直通停车场，没有人使用的时候它会停在一楼。而此刻这部电梯正缓缓下降，直达停车场。
门慢慢打开，小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直直地瞪着电梯门。
门里……是空的。
小赵松了口气，安慰自己道
“嗨，啥都没有……”
刘师傅也直直地盯着电梯，他缓缓说道
“没有人按，电梯不会下来”
小赵听到这话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刘师傅神色一凛，大喝一声“闪开”就扑了出去。其他人闻言也四散开去。但小赵还盯着电梯懵在原地。
刘师傅回头一瞧，糟了！
只见一股淡淡的气流从地上喷发出来，却把小赵撞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停车场的立柱上。小赵顷刻间便晕了过去。没有人看到，在小赵被击飞的瞬间，他背上的纸条化成了灰烬。
片刻后，气流便消失地一干二净，露出中间的一个红色身影。如果说老孙那边的黑影是20%透明度的影子，那这个黑影就几乎是80%的透明度。
它毫不犹豫，嘶吼一声便向着昏迷的小赵扑过去。
刘师傅双掌一搓，手掌上便泛起淡淡的光芒来。他猛地跃起，向着那黑影的头上打去。其他的队员也同时向着这黑影攻了过来。
离得近的一个队员用力甩出手中的橡胶棍，却丝毫没有击打的感觉。他抬眼一看，那黑影被从中打断，但是丝丝缕缕的雾气又渐渐把上下部分连在一起。这个队员心里一惊，若是这攻击无效，那岂不是拿它奈何不得？正思量间，刘师傅赶到，双掌一推，那黑影胸前便空了两个洞。雾气仍旧把伤口填补了去，但明显那颜色已经稀薄了些许。
黑影明显感到了痛苦，它嘶吼一声就向刘师傅抓去。刘师傅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被这一下正正地击在胸口。虽然看起来毫发未伤，但是一片肉眼可见的蓝光从刘师傅身上被打散了开来。刘师傅的脸色“刷”地苍白了几分。队员们见刘师傅受伤，不由得看了过来。
刘师傅喘了口气，低声喝道
“别停下，它修复自己需要消耗，耗完了它就没了！”
队员们闻言精神一震，加快了攻击的速度。而刘师傅单手撑地，默默调整着呼吸。
时间随着队员们的汗水滴落着。小赵还在地上躺着。黑影的密度越来越薄。
终于，刘师傅站了起来，他的双掌冒起了蓝色的火焰，连整个小臂都包裹在内。刘师傅趁着黑影背向自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它。那黑影似有所觉，猛地转过身来，刚好对上刘师傅的一双铁拳。
刘师傅手上的蓝焰迅速翻腾起来，将黑影燃得一干二净。
正在众人长吁一口气的时候，刘师傅轰然倒地。
尾声
早晨的阳光明亮而柔和，透过窗户洒在小赵的脸上。小赵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来。他往四周看了看，毫无异样。于是小赵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就奔出了房门。
门口，刘师傅斜对着朝阳，捧着个收音机坐在椅子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哼着小曲儿。
小赵气儿都还没喘匀，结结巴巴地说
“刘，刘师，昨天……昨天晚上……”
刘师傅闻声回过头来，
“干啥啊？昨晚你们不是打牌来着么？打牌就算了，还喝酒？！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上不上班了啊！？”
小赵一愣，见刘师傅还要唠叨，立马转身就走。
“得嘞，我现在就去。”
金红色的阳光下，刘师傅似乎又多了一缕白发。他眯着眼，瞧着远处。远处，老孙正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从学生们中间钻过来，车筐里还放了几根葱，颜色翠绿，一派新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