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季姬带着两个小公子出了宫去,让这本就冷清的宫室,更显出了一副萧瑟的景象。
刚刚劝服公孙澹的时候,诡诸心中一块巨石落下,胸中一时也豁然开朗了许多。但也只转了一夜,对未来之事的忧虑便重又占据了上风,让他再次回到了疑神疑鬼的状态中去了。
无论你心中在期待什么,无尽的等待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最煎熬人心的一种刑罚。诡诸亲手为自己打下了这个结,但却无法操控整个事件的走向。
他一直都等待着公孙澹能自己醒悟过来,能亲自出面在朝堂上劝说诸君释放富辰。可令他失望的是,公孙澹仿佛全然没有听过那番话一般,连续进宫两次,都没有如其所愿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直到五天后(七月十三日),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让整个局面出现了转机。
士缺在对吕氏周边的日常巡防中,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商贩,于是便截住了上前排查。那商贩见其来势汹汹,以为对方是要勒索钱货,一时心急扔下了货担就逃窜开来。士缺以为他是鬼面人派来刺探吕氏防御的细作,便带着族兵在城中四处围追堵截。
士缺围捕商贩的举动在城中造成了一阵骚乱,使得不少商户的摊点遭到了损毁甚至是哄抢,同时也殃及了正要入朝请见的司寇伯符(庄族游氏公孙会)。公孙会一怒之下派兵砍杀了十几个参与哄抢的民众,但其中也有士缺所带的两名族兵被游氏误杀。
士缺虽正血气方刚,但在权势煊赫的庄族面前终究还要相让几分,故而便向公孙会致了歉。但由于心中不忿,在致歉之时态度不够恭敬,致歉之后又极为无礼地抬着两具尸首走人,引得公孙会的两名子侄游轭、游辙大为光火,便非要拉着士缺向司寇磕头认罪。
士氏的族兵平日里饱受公族欺压,心中早已愤愤不平,而今见自家的小主受人欺凌,更是气愤不过,于是便跟游氏的族兵起了冲突。只不到一刻的时间里,两家族兵便有不少人被打得鲜血淋头,周边的商户也有不少都遭了殃。
这场私斗就发生在距离公宫不过二百步远的地方,公孙会(庄族游氏第二代,字伯符)贵为司寇,自然不愿因此给自己惹来麻烦,故而从一开始就呼吁游辙、游轭停止纷争。身距不远的公子长义、公孙良志、公孙豹、共华等人听到喧嚣,也纷纷赶来解劝,可怎奈双方族兵心中有气,反而是越斗越狠,是怎么劝都不管用了。
而正当双方激斗正酣时,有两名在窄巷中打斗的甲士,不小心撞破了一堵危墙,屋内陈列的刀剑戈戟咣啷啷地倒了一地。当中赫然摆着的一件铜面具,更是引得二人张皇失措,纷纷高呼“鬼魅!”这声惊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两族族兵都纷纷围拢上来准备擒拿“鬼魅”。
“哪里来的鬼魅?”公孙会拨开众人,谁知却只看到了一间满是脏乱狼藉的旧屋。
“是……那个面具!”有人尖叫道。
公孙会这才发现,在纷纷扬扬的尘土掩盖下,歪歪扭扭的茶台上丢着一副样式狰狞的面具,就像是暗夜中闪着凶光的恶狼一般,正静悄悄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群。
“本君找了他几个月,却没想到……”公孙会满是疑惑地走进屋内,口中念念有词:“他竟躲在此处!”
“可抓到了?”当众人打斗之时,士缺被人推搡着伤到了膝盖。听闻有鬼魅出现,他忙不迭地在族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却见众人都围着一间破屋子发愣,心中大惑不解:“抓住了没有?”
“看这面具的样式……”共华用袖子擦掉了面具上的尘土,十分笃定地说道:“的确是那鬼面人所佩戴的!莫非,那贼人竟一直就藏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没错!”公孙会头发、眉头上都落满了灰尘,但他却顾不得拂拭,而是拾起散落地上的短剑仔细摩挲了片刻,又抚摩了挂在墙上的几件皮衣:“都是左衽。”
“是狄人?”共华不解地问道。
“兴许吧!”公孙会一边沉思着,一边踱步朝里屋走去。
“主孟当心!”眼见屋顶仍不停地掉落土屑,屋外的族兵看着都心惊胆战,纷纷劝阻道:“里面危险!”
公孙会懒懒地摆了摆手,到里屋去又巡查了半天。士缺不放心,便叫族兵搀着自己也跟了过去。见屋内陈设随心所欲,虽说看起来是纷乱了些,但却乱得有序,也的确像是狄人的做派。
“这贼人也太狂妄了吧!”士缺怔怔地说道。
“从遗留的器物来看,至少有四个人是长居此处的,其中还有一名女子。”公孙会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但我看,他们应该至少有多半个月没有回来住过了……”
“多半个月?”见公孙会眉头紧皱,话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士缺心中也升起了一阵疑问:“往前推多半个月,正是申季姬遇害的时候,莫非……”
“时间上即便契合了,也未必就有关联。更何况这也只是本君的推测,如何能轻易下结论?”公孙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是你父亲教导不善,还是你们这些唐官就是如此判断刑罚的?真是可笑!”
公孙会说罢便转过身去。士缺不好当面顶撞他,便在背后很夸张地扮出一个轻蔑的表情,随后就让人架着去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些人都不洗澡的吗?”房间里堆了些丢弃的衣物,尽管人已离去半月之久,可浓浓的汗臭味还是让士缺感到阵阵作呕。
“主人,快看!”士缺在转身时,搀扶他的族兵不慎撞倒了一块长约三尺的木板,木板倒下荡起的灰尘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族兵挥袖的瞬间,不经意看到木板上有刻画的痕迹,忙拽住了士缺。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士缺咳着嗽,满脸扭曲地问道。
“已经看不太清了。”族兵捡起一件旧衣物略略擦拭了一番,颇为无奈地回过头来:“应该是用石灰画上去的,但在临走之前,他们特意把上面的痕迹擦去。光看这些印痕,恐怕不好分辨吧?”
“抬出来!”士缺扬了扬袖子,让族兵将木板抬到光线好些的地方。石灰的痕迹被清理掉不少,但从隐约留下的线条来看,上面刻画的应该是某处的房屋布局。士缺看着似乎很是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何处,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这回是哪儿呢?”
“这是宫城!”公孙会走到士缺身后,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前殿后院,中有池苑,这些曲折的线条便是连接宫中各大殿的连廊。你没有去过内殿,自然是认不得的!”
“原来如此!”士缺惊诧道:“这贼人潜伏宫中月余,早已把宫中布局摸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君上增加了两倍的公士,却还是来去自如!
“可见也是个蠢贼!”公孙会却轻蔑道:“若是聪明人,早就把宫中的殿堂、楼舍、连廊、园囿都记在脑子里,何须要费这些笨功夫!”
士缺回头看了公孙会一眼,心中已是极不痛快,可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得把这口气咽进肚子里去:“兹事体大,要及早向君上禀明才是!”
“游辙、游轭进来!”公孙会没有理睬,而是把自己的两个侄儿叫了来:“你们两个把这院子仔仔细细地搜一遍,只要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即刻告于我知!”
“诺!”游辙应了一声,但却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过了须臾,他才又补充道:“可是……这院子说大不大,可是要真搜起来,也是要费不少工夫的,何不……何不再多叫几个人进来?”
“人多杂乱,万一要损坏了重要物件,这个责任你来担吗?”公孙会睥睨道:“其余人等,将这个院子全都给我围起来,没有本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我呢?”士缺头也没回,很不服气地问道。
“等你父亲来了,本君自然会与他商议的!”公孙会冷冷地回应道:“君上虽许你做了行人,可毕竟还没有授大夫之职,这种事,本君又如何放心让你来插手呢?再者说了,有共华在这里主持,还怕本君会有所欺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