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夏天最后一趟航班,会在清晨飞往南方的秋天,张鸟坐在舷窗边,紧张地倒数,等待起飞。
要是被其他妖怪知道他靠飞机完成飞行的夙愿,那应该要被嘲讽很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抬起头看看,小眼睛茫然四顾,机舱内多数是去南方城市过冬的人类,以家庭为单位,笑声此起彼伏,吵吵闹闹。
如果不是因为被追杀,他宁愿在这再逗留一百年。通缉令飘满城内街道,每一片叶子上都埋上法术,刻着他的名字与肖像:张鸟,不知名虫类妖怪,罪名:纵火烧鸟。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帮蠢货寄居城市,却连基本的不乱扔垃圾的素质都学会,可悲,只知道一天到晚飞在云上拉屎。
飞机已经晚点了,广播里传来空姐慢条斯理的通知,说是目的地机场正在展开十级雷暴,起飞时间待定。这是恶人在受难,还是善人在渡劫。
“你好先生,抱歉航班延误让你久等,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毛毯和开水,谢谢。”
其实他更想要个滚烫的热水袋,热乎乎地捂着,能抵消掉不少窗外的寒气。天儿这么冷,还留在城里的朋友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看见满地落叶,能不能猜到他已经逃走,逃走的方式还是飞行,驾驭偌大一只铁鸟。
这个时间点,公园里正是热闹时候。经过一夜蛰伏与躲藏,邻居们应该都已出门谋生。吃腐食的大狗最怕早上的大型犬只,活泼有力,一脚下去就能把他的壳踩碎。吃素的花仔爬树要很小心,不然会被风吹落,连同晨露。
不知道楼下的香香出摊没有,他搓屎球的样子甜蜜又耐心,一颗又一颗,不忘招呼朋友们享受早餐。
“早啊,鸟哥,吃点不?”
“吃过了,多谢。”
“哎,鸟哥,你小心点,不吃也别踩到啊。”香香总是要把摊子摆到楼梯道上,“多糟践粮食。”
“先生,请问需要米饭还是面包?”
“一颗屎球。”张鸟顺嘴说出。
“嗯?不好意思先生,没有听清,能再说一遍吗?”空姐有点怀疑自己听错。
“不好意思,走神了,不用了。”逃命路上,哪还有心思吃饭。“什么时候能起飞呢,请问。”
“不知道呢,听说刚刚机场又进了飞鸟,预计还会耽搁一会起飞时间。”
张鸟嗖地一下站起来,终于还是追来了,在成功起飞之前。
飞机里吵闹无序的声音有了聚集的焦点:“啥时候能飞啊。”
“天气搞不定也就算了,你们怎么连鸟也搞不定。”
“再不起飞,我就要错过我妈做的午饭了!”
“你妈的饭今天没吃到明天还有,我再不走这辈子就没法吃饭了。”张鸟心想。
人们在机舱内争论,空姐忙着安抚,一片沸腾,只有张鸟注意到机场上空慢慢有一片乌云扑过来。他叹了口气后起身,觉得可能这就是命,没啥指望了,有机会的话下辈子做个人吧,能飞的鸟也行,别再是只虫子。
“你好,请问机舱门还能打开吗?”
“先生,请问您是需要什么服务吗?”
“有急事,请开门,我逃命。”张鸟声音细小,锐如鸟喙。
空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在看有妄想症的傻子:“先生,你可以先回座位坐下,飞鸟不会对我们的安全构成威胁的。”
乌云渐渐压上头顶,零零散散的黑色羽毛缓缓洒落。
张鸟费解地望着她,开个门就这么费劲吗。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想困住他。
“先生,真的不是有意不开门,我们也是为了让你能顺顺利利达到目的地。”
“我到不了了。”
空姐摇头:“先生,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您安全送到。”
“我说到不了,就是到不了了。”张鸟浑身紧绷。“打开吧。”
空姐犹豫着推开舱门,悄悄叫人呼叫救护车和安保。
“如果这个时候有枪就好了。”舱外冷风像刀往脸上刮,张鸟心想。
突然人群停止了吵闹,乘客们惊恐地看着一个男人和他手里的枪,居然是那个要赶着回家吃午饭的男人。
“谁都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都给我坐下,起飞!”
“可是,外面有鸟在追我。”张鸟为难地回头,看见男人把枪口顶在一个女孩头上。
男人抬手朝向他。
砰!砰!
两声惊雷般的枪响,黑云里传来尖叫,那是祖辈遗传在血脉里的恐惧。
“起飞!起飞!”拿枪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
机长面露难色:“可目的地还有十级雷暴,情况不太明朗,要不——”
张鸟穿过人群回到座位,头靠在窗上:“要不等飞到了再说吧。”
机长没有回答,继续与黑黢黢的枪口对视着,少女流下无声的眼泪,持枪男冷静如猎人,剩下的乘客像雕塑群像般冻结了。
“关闭舱门。”机长毅然转身,迈步朝驾驶室走去,“那就先飞吧。”
那就先飞吧。
再见了,张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