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二炉香》

“一旦有了这种知识后，根本不能够谈恋爱，一切美的幻想全部都消失了。”一句话爱上一本书，今天要给大家介绍的是张爱玲的《第二炉香》。

故事的开头，以“我”的视角与一位荷兰的女孩在谈论爱情与性。荷兰的女孩说：“一旦有了这种知识后，根本不能够谈恋爱，一切美的幻想全部都消失了。”而“我”则告诉她：“我很奇怪，你知道得这么晚！多数的中国女孩子们很早就晓得了，也就无所谓神秘。我们的小说书比你们的真爽，我们看到这类书的机会也比你们多些。”于是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英国人性教育缺失导致的间接杀人事件。

小说讲的是香港某大学四十多岁的英国教授罗杰，娶了同在香港的20多岁的英国女孩愫细为妻，新婚当晚，愫细把罗杰当成色情狂，衣裳不整的逃到了男生宿舍，引起了的围观，第二天，愫细又将此事闹到了校长和教务主任处，导致罗杰被辞退。罗杰找到不出路，只能选择了自杀。这篇小说发表于1944年，是张爱玲发表的第二篇小说。

这篇小说的写作年代是是五四文学叙事的年代，当时的文学作品都以改造国民性，批判中国的封建、愚昧的文化，提倡西学为主，而张爱玲的这篇小说提供了另外一个叙事视角，将西方与中国同样的精神困境呈现于读者面前，在剥离西方权威色彩的基础上，为自我意识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新方向。

除了这种先验性的思想外，小说中叙事方式上处处充满了聊斋的诡异气息。

蜜秋儿太太是一个寡妇，独自带着三个女儿，无力回英国，只能留在香港。她常年穿着黑，个性里大量吸入了寡妇黑沉沉的气氛。

她的大女儿靡丽笙，婚姻不幸，据她的描述，她的丈夫是一个禽兽，对她很粗暴。因为婚姻不幸，靡丽笙身上有一种悲哀。六月的天，她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白气。

二女儿愫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张爱玲描写这个女孩子的美，没有正面的描写，只写了她轻金色的头发，蜜合色的皮肤，这个女孩子美的像云像雾又像风。

这样一个女孩，蜜秋儿太太却为她选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学教授罗杰为交往对象。起初罗杰也很疑惑，为什么会选他。他是大学教授，一个月1800元港币的薪水，工作体面，但也没什么前途。但是与愫细的年龄差二十岁，愫细又是这么美丽，理应有很多适龄的婚配对象。可为何偏偏选中他。

新婚当天，罗杰兴奋的像一个罗曼蒂克的傻子。他等不及下午的婚礼，就开车到了愫细家。与他的热烈相对比，愫细的一家却是举家悲哀。蜜秋儿太太、靡丽笙、愫细，三个人一起哭。罗杰觉得诧异。靡丽笙哭着走出来迎接他，对他说出自己婚姻不幸的原因。“我的丈夫，他就是个禽兽。”当罗杰说这样的人只是少数的变态时，靡丽笙又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丈夫，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与常人没有两样。”  

蜜秋儿太太慈祥的安慰罗杰，却对罗杰说：祝你幸福。罗杰隐约感到不适。

下午的教堂里，愫细裹着银白色的纱，云里雾里，向他走过来了。走过玫瑰色的窗子，她了玫瑰色；走过蓝色的窗子，她变了蓝色； 走过金黄色的窗子，她和她的头发燃烧了起来。

罗杰再三问愫细，你为什么喜欢我？你确定你是喜欢我吗？ 罗杰总觉得这场婚姻是空幻的，空幻得他频频确认地问愫细，“你为何稀饭我?”愫细用食指抹过他的眉毛和眼睛，“因为你的眉毛······也许。因为你的眼睛······也许。”

可是新婚当夜，愫细便出逃了。她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敲响了男生宿舍的门，引来一大帮男生围观。她抱着蚊帐，把蚊帐扭的像石柱一样，在上面摇摇晃晃。嘴里还说：我求你们，不要问我，别去找他，我受不了，他是个畜生。”这样的行为激起了血气方刚的男生的同情和冲动。学生们个个义愤填膺。一个说：“越是道貌岸然的人，私生活越是不检点。”一个说：“我们陪你见校长去，管教他香港立不住脚。”

看到这里我才明白，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罗杰，而不是与愫细年龄相当的英国水兵。当时驻香港的英国水兵作风很开放，因此造这种色情狂的谣是不可能实现的。而罗杰这种老实人，又略有资产的人，大学教授，这种谣言的危力在他的身上是可以成立的，而谣言的危害对他来说也会是致命的。

愫细在学生宿舍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在学生的簇拥下，愫细准备去找校长。碍于自己的衣裳凌乱，她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并用黑色的网巾，束上了她的黄头发。（前面有提到蜜秋儿太太常年穿着黑色的衣服，而愫细新婚第二天穿着黑色的衣服，这里也预示了罗杰的命运。

愫细在男生的簇拥下，找到了校长。校长和罗杰关系不错，而且他也怕影响学校的名誉，劝愫细回家去。愫细不甘心，等待着她的那些男生也一拥而上，想知道处理结果。“校长很同情我，很同情我，但是他要我回到罗杰身边。”

这里，张爱玲写了一个细节，愫细摘了一朵牵牛花，那个花的颜色让她联想到罗杰的眼睛，她笑了笑，把花放在手心里，两手拍了一下，把花压扁了。愫细掷去那朵扁了的牵牛花，说了一句话：“那么个破学堂，毁了它又怎样？”这时候的愫细是很有主见的：你们的教务主任是毛立士？我记得他是个和善的老头子，顶爱跟女孩子们说笑话。……走，我们见他去。”

愫细找到了教务主任毛立士，扩大了这件事的影响。学校各科的办公人员、校役、花匠全来凑热闹。蜜秋儿太太和靡丽笙慌慌张张衣冠不整的赶来，把愫细接走了。校园的人都在讨论罗杰是神经病患者，色情狂。

接下来这件事就更离奇怪，蜜秋称太太和愫细一下午拜访亲朋好友，尤其是拜访罗杰的同事，一天的时间，整个香港中等以上的白人，都知道这件事。罗杰色情狂的名声传开了，他在香港这座小城，就社会性死亡了。

罗杰这时候还不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他在消解自己的情绪，从一开始的不理解、愤怒，后来意识到愫细是缺乏爱的教育。意识到靡丽笙的丈夫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却被妻子当成了禽兽。他认为应该愫细带离开香港，度个蜜月，给她一些爱的教育。

晚上，他又去了愫细的家。蜜秋儿太太仍然是慈祥可怜，愫细也依然天真纯洁。她温柔的吻罗杰，抱着罗杰，跟着罗杰回了家。

校长来找罗杰，罗杰才知道在这一天，他所熟悉的平静的生活完全被打破了。他被学校辞退，将会面临找不到工作的窘境。他无法解除婚姻，仍需负担愫细的生活。他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妻子，心生厌恶，她一手毁掉了他的事业。

罗杰在别人的口中得知，原来靡丽笙的前夫因为色情狂的名声找不到事情做，绝望自杀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出路。他打开了煤气，煤气燃起了火焰像一排排的小蓝牙齿。这一些小蓝牙齿，啃噬着罗杰，他在煤气中结束了一生。

自此，小说结束。故事中性教育的缺失的主要责任在于蜜秋儿太太，而深层原因则是英国教会禁欲主义导致的。就像小说开头的我中所说：我们很早就知道了，书里都会有。而蜜秋儿太太，她的性教育的缺失，更像是有预谋的。她作为一个三个孩子的母亲，并非不了解性。在靡丽笙的事情发生后，她就该意识到这种事情是夫妻间的正常。她隐瞒了这件事情，从而让悲剧再一次的发生在愫细的身上。从故事的发展看，她们对于罗杰名声的败坏更像是有预谋的。在这里，我想到了聊斋聂小倩的故事。罗杰是那个被选中的宁采臣，而蜜秋儿太太的一家，就像是荒山中的老妪和为她引诱让她吸血的聂小倩。大女儿靡丽笙已经被利用，小女儿也将被利用。蜜秋儿太太的一切阴谋，都是为了将女儿们留在自己的身边，而从那些死者那里，获得遗产，或者即使他们不死，也有赡养她们一家的义务。

故事中一个小蓝牙齿的意象出现了三次。靡丽笙张开嘴，露出一排一排小蓝牙齿，愫细的洁白的牙齿露出蓝光，一排排的小蓝牙齿，最后一次煤气的火焰像小蓝牙齿，正是这小蓝牙齿，吞噬了罗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