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暮春绿浓。雨云打远处层层叠叠的压过来。
湖边有一顶挺大的遮阳伞,伞下的折叠躺椅上睡着个人。
水中钓线拽紧了来回游动着,这人丝毫没醒的样子。直到那副上好的竿子被彻底拽进水里,换了一声沉闷的”咕咚”,躺椅上的人才一下子惊醒。
张九龄摸摸脸,一手的汗。
抬眼看看岸边。
这是这周里第三副鱼竿了。
张九龄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晚上睡不好,白天吃不好。短短不足半个月,人精神头都变差了。
他住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子上有快半年了。这个地方通讯不发达,信息闭塞。让他过上了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定时和外界交流的时间,大概就是每半个月来给他送些食材日用的老李,有时会带上几张过期的报纸杂志,给他解解闷。
鱼竿泡了汤,眼看着也快要下雨了。张九龄完全没了兴致,起身收拾东西回家。
门口雨檐下放着不少东西,张九龄知道,是老李来过了。
把东西都搬进屋里归置,张九龄被一张一周前的报纸吸引了。
头版巨大的黑色标题,几乎占了半个版面的那条报道,说的就是王氏解体的事。其中明确提到王氏涉黑背景,和新任掌门人在三天前被刺后,就隐身不见的消息。
报纸上印着几张模糊到眉眼不辨的照片,可张九龄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人是王昊楠。不,应该说,是王九龙。
文章后半部分对王氏解体,股份散卖的原因做了多种分析,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新掌门人被刺重伤,无力执掌王氏。张九龄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
他的手机从他离开王家的时候就关机再没开过。这会儿打开来,竟然还有电。看着最后坚挺的百分之十的电量,他凭借记忆,把电话直接打去了王家。
电话里响了三声,张九龄看着上面电量显示跌到了百分之五。对面终于有人接听。
“您好,浩瀚公馆。”
张九龄一下子就听出那是王昊楠身边那个管家的声音:”楠楠!”他一慌,赶紧改口:”王昊楠他……”
“龄少爷!”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声音里难掩激动:”龄少爷,您去哪里了?您快回来吧,看看小少爷,小少爷他…..嘟嘟嘟”
对面话没说话,电话传来断电提示音,接着就直接黑屏了。张九龄被他那句话说的心都揪起来了。他慌忙在自己的屋里翻找手机充电器,翻箱倒柜的,却丝毫没有印象那个东西被自己放在了哪里。
外面一声响雷,惊醒了他。
他愣了愣神,扔了手机,抓起一个小包,把一些值钱能用上的一股脑塞,推门就冲了出去。
张九龄现在顾不上什么下不下雨,也没脑子去想在这个节骨眼回去会有什么后果。他也不敢想,狗仔队都找不到的他,伤得有多重。
牛车换小巴,大巴换的士。饶是张九龄没间断的在赶路,等他真的站在王家院外,也是一夜一天之后了。
王昊楠的屋里灯黑着。
张九龄翻墙进去的时候,没有惊动到任何人。也是他熟门熟路,连院子的换防方式,都是自己曾经设置的。
按道理,张二爷坐镇,杨九郎辅助,王昊楠经过教所的洗礼,回来对付那帮老家伙完全没有问题才对。他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利益纷争,亦或是叛变。他现在谁都不信。只有楠楠,只有见到他,才能安心。
张九龄从阳台上绕过去。好在王昊楠阳台上的门没有锁,倒是多少给他省下些功夫。他进屋才知道,房间是没开灯,浴室里却亮着,传来水声。敦实的窗帘把那点微弱的光挡了个严实,他在外面才以为屋里没人。
他轻手轻脚踱到门口,细听了外面动静,没什么异常,这才又摸到浴室门口,轻轻转动了门把。
一点点锁响,里面的水声一下子就停了。
“龙清,把衣服放在那儿,你出去吧。”张九龄听见帘子隔断里传来王昊楠的声音。他走过去一步,刚要开口,就见那帘子载着凌厉的拳风直击他的面门。以进为退,他抬手攻过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那是王昊楠。情急之下收手,只抓了把帘子,扯落了地。
“楠楠!”张九龄压低声音唤他。
“龄!”里面这个显然也是意外他会不惊动任何人直接摸到身边来,这一声没收着嗓。
“嘘…”九龄抬手捂着他嘴,把人往外拖。
王昊楠被拽了个始料未及,慌乱之中只来得及抓了条浴巾给自己围上。两人从浴室的光亮里走进黑暗。王昊楠被他拽的走不稳,脚上都是滑腻腻的沐浴液,一个踉跄,拉着张九龄就往地上倒。
张九龄摸黑回到王家”救”王昊楠的大业,以自己给他当了个垫背,圆满结束。
为什么说是结束呢?
因为在张九龄被王昊楠砸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张九龄捂着自己磕出一个包的后脑勺抬眼的时候,门关处站着张二爷,身边的杨九郎手就放在灯开关上,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自己不眼熟的人……
“龄!”上方的王昊楠,笑得见牙不见眼。
要不是自己被压着,脑袋上一个新包,屋里一帮围观的,以及王昊楠基本光着的话,他其实会给他回个笑容的。
现在不用别人解释,张九龄也知道自己被套路了。其实原本看到王昊楠活奔乱跳一点事都没有,他心里挺高兴的。可看到张二爷当着他的面,点着手里刚从杨九郎那儿赌赢的一叠钱,他就莫名的想咬人!
一只微凉的手,偷偷索索的凑过来,悄悄的裹住他的手指。张九龄垂眼下去,原本应该是白嫩嫩的一只,如今手心和指节上分布了好些薄茧,像是在向他控诉自己遭遇了多少委屈一样,摩挲出一阵阵的酥麻感觉。
“你没事,我走了!”张九龄起身。
“我受伤了!”果断被王昊楠一句话绊住。
他回眸时散发的寒意,惊得王昊楠一哆嗦:”哪儿伤着了?”
“你不要我了!”那么大个子,还能分分钟哭出红眼眶。张九龄怀疑他之前被送错了地方学习。
“龄~”拽着他衣角,把他名字叫的荡气回肠的那个人,实在是让自己狠不下心来。张九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还没舍得把他拉着自己的手推开去。
轻巧围观了一出好戏的张二爷觉得内心圆满了,被杨九郎揽着回房。
“…你怎么有信心,这么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就能把张九龄给骗回来呢?”杨九郎问。
“他自己说的,”张二爷心情好,耐心的跟他解释:”没什么放不下,就没有软肋。”他抬手在杨九郎白软软的脸上轻轻拍了拍,笑:”你知道什么是鲁伯特之泪么?”他不等杨九郎回就直接说道:”正面无坚不摧,致命点一捏就碎。大楠,就是他这颗无坚不摧的鲁伯特之泪,唯一的致命点。”
杨九郎琢磨了一下,好像品出了些滋味。揽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紧,道:”那致命点,您悠着点,别把我给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