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见到阿婆,是大年三十中午,去她女儿肥妹那里趟年。吃饭期间,外孙开玩笑地提到几年前去世的舅舅肥仔时,阿婆对这个无情无义的儿子没有任何表情及反应。
阿婆土生土长东莞人,嫁的也是同一个镇的隔壁村。
她也许是真的老了,八十六岁了,还是稍显肥胖的身型,脸上很是富态,肉鼓鼓的,脸色还算红润。只是右眼下的肌肉抽搐厉害,无法控制的抽搐,使得右眼要用很大力才能偶尔睁开一会。岁月的杀猪刀在脸上及额头,无情的刻画。但胃口还不错,精神也好。
看到生下来第一个晚上是她带的我家小儿时(在临近的医院出生,她全程护理),笑眯眯的仔细端详,伸出肥厚的手掌摸摸他的肩膀,“啊,都这么大了!十六岁了吧!长的真快!”脸上堆满了慈祥幸福的笑容。
第一次见阿婆还是整整二十年前,我租的小厂房就在肥妹家的旁边。肥妹已结婚并有两个小孩,夫家是外地的,基本几年都难得回去一次。所以就住在娘家给的旧瓦房里。
瓦房是典型的岭南农村一层的矮房子,上面是红瓦,下面是二十几平方的水泥地。这还是改革开放后,本地人把路边,房子旁的空地按人头分到户,建成简易瓦房出租给外地打工人员的。
阿婆住的老宅子隔这个小女儿最近,也就只隔着两三栋瓦房和一个公共厕所,公共厕所的对面是村里的小公园及老年活动中心。中间有水泥路相连,所以有好吃的常常互相端来端去,或者阿婆过来帮她照顾一下小孩。
但这些是要尽量不让大女儿红姐和儿子肥仔知道的。红姐就嫁在本村,只隔了一两条街道,条件一般。红姐本村户口不变,本村土地,每年分红,福利待遇自然是有的。
肥仔矮矮胖胖,身型与胖冬瓜无异。他生有两个儿子,住在新建的楼房里,就在村委会旁边,也是很近。但时常骑一红色的大摩托---可能嫌走路太累太慢,从肥妹与阿婆家前的小路上不时的穿过。就算有点事,都是不下摩托车,嗓门粗的很,在路边大声吆喝,当着任何人的面,对父亲都是直呼其名的。除非阿婆家有什么他喜欢的或者看上的,他才进屋拿走。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监视阿婆有没有给什么好东西给肥妹。
肥妹的肥,第一次见面的人绝对不敢多看,甚至都不好意思多看,只要她一移动身体,身上的肉一淌一淌的,真担心皮肤的承受力不够,会掉下来。所以从未见她跑过。她的肥是打小就有的,主要原因是在香港工作的老爸,经常把资本主义的巧克力和牛奶带回来喂肥的。肥胖这东西一旦粘上身了,就像家里宠爱的狗,赶都赶不走。
肥妹因为太肥,所以只能嫁到外地去。那时,村里的政策是外嫁女户口可以迁出去,也可以不迁出去。但肥妹斜对面家住的村支书和他们家,因为强占阿婆家地基的问题,有过过节而关系不好。村支书就变着法使坏,把肥妹的户口迁出去了。使得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却成了外地户口,这个矛盾身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本村土地,每年分红,福利待遇与她无关。
可这临近的红姐,肥仔却总担心爸妈偏心,比如把这二十几平方的小瓦房无偿给她住就是证据。还有旁边废弃的牛栏也给了肥妹,肥妹把牛栏改成了厨房。包粽子去市场卖以维持生计,粽叶与捆的细竹条则来自婆家,用班车托运过来。虽然肥妹家在这里蒸粽子卖,但也没有少给他们吃。
有了这个大证据,其他的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每次肥仔骑着那红色的大摩托从外面过,总是黑着个脸,指桑骂愧的话自是难免。有时,肥仔还联合红姐一起来骂,甚至威胁要把在娘家争财产的肥妹弄死,从无兄妹感情与欢声笑语。但肥妹都只有忍声吞气,默不作声。老公口齿不清,寄居妻家,则更是老实,缩进小巷里的二十几平方屋里,或者更靠后的厨房里,嘴都不敢还。
《百年孤独》里有这样一句话: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去偿还。人生终将是一场单人的旅行,孤独前是迷茫,孤独后是成长。
肥妹对阿婆及老爸却是真的不错,本就文化不高,加之性格坦率,心地善良,还有寄人篱下。这么多年来,真是亏了肥妹忍了又忍。好在阿婆对这个幺女还是满心痛爱。尽管肥仔,红姐家干什么喜事肥妹都随礼并去帮忙。但哥,姐对她的防备之心从没解除。还时常派小儿子放学时背着个黄书包,书包在屁股上一拍一拍的,天天从阿婆与肥妹家的小路上走过,有好吃的,才进去转转。
十年前,肥妹爸爸过世时,阿婆不顾家人反对,还是把路边的十多平方猪栏地给了肥妹。为这事可是闹了一出大戏的,肥仔把阿婆抱到对面公园的小池塘里,扬言要淹死她,还说要把在娘家争财产的肥妹杀死。家族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尊重阿婆的意见,好不容易协调好:从此,阿婆再也不能给肥妹任何财产,包括土地及房产。阿婆以后的起居生活由最亲的也是最近的肥妹负责到底。
肥妹马上东拼西凑,用这紧巴巴的十多平方猪栏地建了三层小楼,房间内除了楼梯,只能一层客厅兼卫生间,二楼自己住,三楼隔开让两个小孩住。可目前儿子要结婚,房子的大问题又逼上鼻尖了。
阿婆八十岁时,尽管身体还很健康。但肥仔却又急着召开家族会议,把阿婆住的四百多平方的老宅子产权证明,还有位于大路边,阿婆和堂兄弟合伙的厂房的产权证明,全部要过来。厂房的租金里,每月给阿婆一千元作生活费。加上村里的好几百元社保,阿婆生活还是可以维持的。
没多久,大孙子把阿婆的老宅子联合买主作假,四百多万元卖掉,才分给弟弟几十万。当然,合同约定,老宅子要让阿婆过世后才能拆。
此后没两年,独居的肥仔在家病死,几天后屋里发臭了,邻居报警后才发现。给儿子带小孩去了的媳妇,和分开来住的两个儿子,才分别从各自的新房里赶回家来。人生起落是无常的,或许是报应来得早了点!阿婆对儿子的过世心如死水,早就已经当他不存在了。
从此,再也没有过年过节来串门及看望的声音了。小路上再也不见红色的大摩托车溜来溜去,也再见不到孙子们走路的身影了。
《大般涅盘经》中说:“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意思就是,人世间是空虚,苦恼的!事事是变化无常的,一生悲欢离合、样样尝尽。
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生路上更多的是无力和无解,时光匆匆,世事无常。
老宅子门口是阿婆老公留下的几颗荔枝树和花草,隔着小路,正对着村里的公园改成的文化广场的后门。文化广场一天到晚,打球的,跳舞的热闹的很。其老宅子的价值也在不断上升,周围的地都卖到两万多一平了,都翻建起了十来层的新电梯出租房。
繁华背后的四百多平方的老宅子里,早已破败不堪,多处漏水。阿婆一个人时常佝偻着背,形只影单的坐在竹椅里看日升月落,听叶落花开。偶尔还能听到的,就只有肥妹的问候声。
你我皆凡人,命运不可测。
珍惜眼前人眼前事,在这长短不一的人生中,把每一分每一秒活得无比丰盛才是人生的最优解。
最温暖的是时光,最短暂的是时光,最无情最残酷的也是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