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茶里话沧桑 - 草稿

文/打工皇帝陈旺全

幼时生活清贫，甭管我愿不愿意，三餐皆不离土豆。长大后离开家，本以为乡愁是一颗洋芋，岂知却变成了一盅罐罐茶。

诚然，甘肃人的生活与土豆结缘，但更离不开的是一盅罐罐茶。罐罐茶似乎成了甘肃人的专利。尤其是在我们广袤无垠的西北大地，罐罐茶早已融入到千家万户，滋润着寻常老百姓的生活。

我不知道从何时起甘肃人喜欢上了罐罐茶，也不知道何人是罐罐茶的鼻祖。但我知道我的家乡祖祖辈辈都离不开罐罐茶。在幼小的记忆里，我是看着爷爷喝罐罐茶长大的。爷爷的茶具那是相当的简陋，一个三足鼎立的火盆，上置一个简易的三角架（用家乡话说叫三角儿）。三角儿上再搁置一个盛水的器皿。最初是下大上小，酷似喇叭状的pia子，后来才慢慢引进成了烧水的茶壶。爷爷喝茶，首先得用柴禾生一轮大火，等待火苗把三角架上搁置的pia子里的水烧开，才能在火堆里煨上茶罐，倒上开水，放一撮茶叶，慢慢熬煮。

那时候，生活艰苦，爷爷的茶点，除了土豆再无其他花样。喝茶之际在火盆边上摆放几颗煮熟的土豆。翻来覆去的烘烤几遍之后，罐罐茶便洋溢出淡淡的清香。爷爷端起一盅罐罐茶就着焦黄的土豆，在烟火熏陶中慢慢品味着，品味着罐罐茶的苦涩，品味着生活的辛酸。

爷爷喝茶时，我们晚辈是不敢打扰的，否则会被当做忤逆不孝来对待，骂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有一些亲戚和同龄人，才能享受和爷爷一起喝茶的待遇。尽管茶点是几颗洋芋，尽管茶罐里只有那一撮茶叶。但在一罐茶的功夫里，夹杂着诸多的传统礼仪。作为孙子辈的我们，只能坐在旁边，添柴加火，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打扰他老人家的雅兴。

记忆里，爷爷最喜欢和我小舅爷一起喝茶，两人似乎有着许多共同语言，时而笑谈三国，时而争论武术套路。爷爷尚武，喝茶时，火钳子抓在手上，也要和小舅爷在火盆边比划几下，然后开怀大笑，继而畅饮几口罐罐茶。只有小舅爷来时，奶奶才舍得把珍藏好的熟面（将莜麦炒熟后磨成的面，方言叫熟面）偷偷拿出来享用。爷爷和小舅爷一边淡笑风生，一边就着熟面喝茶，心情总是分外惬意，似乎觉得每个艰苦的日子也是美好的。用家乡话说，熟面喝茶，已经大有发展了。

罐罐茶在我的家乡，既是家乡父老的饮食习惯，也是一种待客之道。一个家庭，可以没有桌子板凳，书法字画，但一定要整一套喝罐罐茶的茶具，否则来了客人，无法接待，那将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因此，父亲分家之后，也置办了一套饮茶用具，所不同的是父亲没有购置火盆，而是买了个既能烧柴，也能烧蜂窝煤的两用小火炉。比起火盆，小巧方便还实用。但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不喝茶的，仅仅只是为了逢年过节，亲戚上门，或者村人婚丧嫁娶时用以待客而已。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突发奇想，摸索出了一门手艺，那就是在大冬天去给别人家压制粉条。开始走村窜户，踩着千家门，吃着百家饭，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苦着几两碎银。慢慢的就与罐罐茶结缘了。父亲曾经偷偷给我说，喝茶不光是为了喝茶，喝的同时还得吃，所谓粗茶淡饭就是边喝边吃。一个冬天下来，父亲要走无数人家，家家喝的都是罐罐茶，但茶点却是五花八门，不尽相同。有的摆在桌上的是白面花卷，有的是黑面馍馍，也有用锅炕成的饼子。父亲都是碰见啥吃啥，从不挑食。比起爷爷的时代，父辈们的生活已经丰富了起来。

喝罐罐茶好处多，春天提神醒目，夏天降温解暑，秋天消除疲惫，冬天暖心暖胃。家乡的父老，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罐罐茶。喝罐罐茶最好的待遇，莫过于用胡麻油烙上一页烂草帽油饼，然后在茶罐里添加些红枣，冰糖，枸杞之类的佐料。一边吃着香而不腻的烂草帽油饼，一边品味着香气四溢的罐罐茶，那滋味，别提有多美。胡麻油的浓香合着罐罐茶的清香交织在一起，足以碰撞出一首幸福生活的交响曲。这是家乡父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生活。天上的神仙看到也会羡慕的口水横流。

比起爷爷，父亲喝罐罐茶时已经很是随和了，没有了太多传统观念的束缚，经常自己动手，提炉生火，然后摆一个炕桌，备齐茶杯茶罐，冰糖红枣及茶叶。最后才会盘腿坐在炕头上慢慢煮茶。一边自己喝，一边还要为母亲满满的倒上一茶盅。母亲喝了父亲的茶，心情舒畅，自然就要为父亲烙一页油饼或炕几个饼子。就这样夫唱妇随，在慢时光中一起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曾几何时，儿子也和我小时候一样，坐在了父亲的火炉旁。父亲溺爱儿子，在自己喝罐罐茶的同时，也喜欢递一些茶点给儿子吃，并且会顺手给儿子倒一盅茶，里面还会加点蜜。在蜜茶的诱惑下，儿子渐渐有了嗜茶现象。几天不喝，就叫唤头疼，并伴有流鼻涕掉眼泪之症状。父亲看到惯嗜茶的儿子，方知错误的溺爱是不可取的。于是果断戒掉了儿子的茶瘾。我想，当儿子懂事的时候，一定会为他爷爷秤茶叶的。因为他早已欠下了那份最真挚的爷孙情。家乡习俗，但凡对长辈有所尊敬，有所感恩，都会在逢年过节时，提着茶叶去看望。那也是表达孝心的一种方式，没有哪位长者会拒绝晚辈的这份情谊，经常会高兴的心花怒放。

过去，走进西北大地，走近老百姓的老土屋，你就会发现，没有一户人家是清白的，墙壁门窗及屋顶房梁都让烟熏火燎的面目全非，这都是曾经喝罐罐茶时留下的最真实的见证。其实，不必在意烟熏火燎，不用担心嗜茶成瘾。时间不言不语，总在解决着所有问题。如今的老家农村，老土屋破旧重建，别墅洋房，焕然一新。小火炉挥手说再见，电磁炉，自动茶吧机陆续闪亮登场。曾经只有老者才能享用的罐罐茶，早已普及到了年轻人。而且那些善于跳广场舞的老大妈，小媳妇，已然成了喝罐罐茶的主力军。传统礼仪悄然远去，在这个不愁吃，不愁喝的年代，喝罐罐茶已经成了甘肃人对幸福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

饮茶能让人心静，一盅罐罐茶，足以让你看清看淡世间的一切。正所谓千秋大业一壶茶。罐罐茶虽小，却能品味出许多大道理。只是，我们的精神生活，还未达到禅茶一味的境界而已。

常年奔波在外，坚强的外表总要假装的没心没肺，很多时候，淡忘着季节的变迁，忽略着人情的冷暖。然而，当理想被现实撞击得七零八落的时候，失落感就会袭上心头。疲惫的身心不知如何安放。此刻，摆一台巴掌大的电磁炉，放一个拳头大的茶罐，将生活的心酸就着茶叶一起熬煮。便能煮出想家的滋味。想家的时候，喝一盅罐罐茶，便是对乡愁最好的诠释。看着沉浮不定的罐罐茶，犹如看到了漂泊不定的自己。你会恍然明白，生活不光有诗和远方，更有眼下苟且的一罐茶。

罐罐茶里，煮的是生活的无奈，熬的是岁月的沧桑，品的是人生的酸甜苦辣。

热爱家乡，热爱罐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