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乡风

一、绵西高速


今年,轮到回妻的老家过年。与往年不同,绵西高速通车了,但我们还没走过。

农历29这天,单位都在象征性地上班,已没有什么正事要做,不过是搞搞清洁卫生迎接新年,同一办公室的同事都是轮流值守。妻要回老家,主动承担值守上午前半段,拖完地就撤离了。

我们下午2:36出发,使用手机高德地图导航上绵西高速,有些路段跟往年走的高速重叠。进入绵西高速,车辆并没想象的多。其实,该回家过年的早已到家,只有上班族要拖到这一天才放假。

绵西高速新开通,道路设施都是崭新的。

护栏的油漆是新刷的,绿油油的。路基的分界线是新画的,白光光的。隧道的灯光是雪亮的,如同白昼。路旁的山坡是光秃的,还没植草皮。

但是,我还是看见一条土黄狗碾死在路边,一只野麻兔碾死在路边。

作为曾经存在过的生命,只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它们留下的,只有它们的尸骸面对苍天,面对穿梭的车辆,暂时还无人为它们收尸,将继续曝尸绵西高速路边。它们的灵魂早已飘离肉体,进入天堂或地狱,如果有天堂和地狱的话;或者,投胎转世,要么是人,要么是原物,也未可知。这让我想起上月底,福建一位诗人遇车祸罹难,倍感生命的无常。

我驾着车不敢有更多的联想。车速在120码左右。我要对家人负责,要对快近80岁的双亲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我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着。

往年走高速,是在西充下,再走水泥公路回妻的老家,一般要跑三个多小时。走绵西高速就不到西充而在仁和下,由仁和回妻的老家。4:30,不到两个钟头就到家了。

的确,绵西高速快捷多了。



二、芋头沟


除夕中午,芋头沟照例是家家户户吃团年饭。

鞭炮声此起彼伏,在芋头沟里回荡,热热闹闹,让这个年过得更有味道。

妻的老家在芋头沟的半坡上。沟里的住户并不多,很多旧瓦房空弃无人住,都在坍塌了。有钱的已在西充县城甚至南充、成都买房住了,而一般人家或在原址或在公路边或在双凤镇修楼房了。只有一些老人还在固守祖先留下的老房子,儿女也只有过年回来看望他们,年后又出门打工去了。平时,芋头沟异常冷清。年前,妻的老家还被盗一次。小偷偷走她父母辛辛苦苦喂养的十几只鸡鸭。

午后,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要提着祭品出门,去半坡的祖坟地祭祀。烧香蜡纸钱,放鞭炮,预示这家后继有人,可以继续享受香火,不致祖坟垮塌夷为平地。人们碰到一起,一边烧纸钱,一边拉家常,说不完的陈年旧事。

整个芋头沟充满香蜡纸钱味和鞭炮的硝烟味。

妻的祖上出现过一位提督大人。这位提督大人的大坟山就矗立在半坡岙塘处,陈旧得长满荒草,陈旧得墓石青黑,陈旧得墓碑字迹脱落模糊,全靠考古般猜测。这算是她的家族最荣耀的一笔。然而,最令人不解的是,她的父母不到古稀之年,已为自己修筑好了坟茔,还立了石碑,刻上儿女子孙的名字。芋头沟人活着的时候,不仅要建筑阳宅,还要提前营造阴宅,让自己看见最后的归宿地,与祖先为邻,不致死后孤单。

这仿佛概括了人生的全部。

芋头沟半坡上边,有条公路通双凤镇。

白天,能听见来往的车辆奔驰,尤其下行双凤镇疾驰在减速带上的声音,生生生的脆生响。夜晚,沟里更加安静,下行疾驰在减速带上的声音就更加清脆响亮,碾入芋头沟每个人的梦里。

芋头沟人习以为常,就像听惯了鼾声的伴奏。



三、神仙洞


芋头沟春节这天,早上吃面条,希望长命百岁;中午吃汤圆,希望顺顺利利;晚上将就吃,想喝酒就喝酒。但早饭后,家家户户都不会待在家里,差不多是倾巢出动,到神仙洞烧香,尤其那些在外打工发了财和希望发财的人,都要去烧香,求财神爷保佑。

神仙洞离芋头沟妻的老家只有两三里远。

神仙洞的庙宇(其实就是一些平房)就掩映在一片翠柏中。人们老远就能听到香客们放鞭炮的声音,就能望见香客们的香烟缭绕,似乎在告知上空过往的神仙们快快来歆享。越过沟上的公路,走过几条田埂,抵近山边,蹬石级而上半坡就到了。跨过一道铁门,左边石壁刻着“仙境佛地”四个红字。迎面的石洞顶黑匾上刻着“有求必应”四个白字。

所谓神仙,就是那些供奉在石洞里泥塑彩绘的佛祖、菩萨、天师、药王、财神、华佗等三教九流的神,粗糙而简朴。如果神像下不注明,谁也猜不出是哪路神仙。

所谓石洞,不是天然的,是人工凿掘的,一个个洞壁被香烟熏黑了,古朴、逼窄而简陋。每个石洞供奉一个、两个或三个神仙像。有的洞还命名为这样殿那样殿,言过其实。

洞前的坪见方不到一丈,一边一个大香炉,香炉里插有冒着青烟的大高香,还燃着香蜡纸钱。香烟太浓,熏得人睁不开眼,呼吸感觉紧促。香客们摩肩接踵,几乎要排队进洞才能烧香拜神。走向左侧,有一块平地,塑有一尊高大的佛祖像。

很奇怪,庙宇没看见一个和尚或道士。每个石洞里敲木鱼的却是一些善男信女,守着旁边的功德箱。

到处人头攒动,很喧哗,喧哗着浮世的繁华与心境。



四、双凤镇


春节在有序推进。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开始走亲访友,你走我家,我走你家,联络感情。

老人在一起,就摆龙门阵,畅叙曾经的时光。年青人在一起,几句话就聊完了,要么打长牌,要么搓麻将。没有走动亲戚的,谁都不愿意待在家里,都想走出去逛逛。

最近的场镇就是双凤镇。芋头沟离双凤镇不过三四里,步行或开车都很方便。双凤镇分老街和新街。

老街房屋多为旧式瓦房和木板门面。但初二这天,除了卖过年货的商铺开着,其余都关门了。街面狭窄而拥挤,到处都是鞭炮燃放后留下的红纸屑,喜庆而脏乱。

新街都是新楼房。茶馆开了,有人打长牌、搓麻将和喝茶聊天,还有人站在傍边抱膀子看输赢,甚是热闹。卖过年货的商店里大声放着流行音乐招揽顾客,顾客往来也很多。街面宽阔平整,依然到处都是鞭炮燃放后留下的红纸屑,喜庆而脏乱。学校、医院和镇政府都关了门。

大多数人在街上溜达,东望望,西瞧瞧。有带小孩的,给孩子买些玩的和吃的。只有走亲访友的,才去买些礼品提上。这叫遮手的,不然,光着手去,脸上不好看。

主干道是一条四车道的公路。每当车辆驰过,就有尘土飞扬。

两边的树木就是一身尘土。树木后面的门面,有开着的,也有关着的。到处都是人,站着,或坐着,叼着烟,摆龙门阵,都悠闲自在。大城市的快节奏在双凤镇完全停滞,销声匿迹,仿佛又回到农耕时代的慢生活。

双凤镇是一个比较大型的乡镇。时光在这里歇下了脚步,散淡,清闲。

一切都像老人一样慢悠悠的。



五、坝坝宴


该走亲访友的继续走亲访友。而初三,则是芋头沟年年的坝坝宴。

凡是从芋头沟走出去的人都知道,有的人还特意赶回来吃这坝坝宴,其实就是吃一份乡愁,吃一份喜庆,吃一份热闹。

往年的坝坝宴是投份子,也有点近似现在的AA制,但又不完全平均,尽己所能,不论多少。近几年,村里有个人在外打工发了大财,是大老板了。坝坝宴所有开销他都包了,管乡党们吃够,吃好,吃高兴。有时间了,他就回来亲自主持。没时间回来,他就委托他的兄弟操持,钱打给兄弟。总之,必须让乡党们满意。当然,乡党们也乐意跑腿出力,毕竟为自己人做事。只有在坝坝宴上,很多人才能走在一起,见个面,拉拉家常,共叙过去和未来的美好时光。借此机会,彼此交流信息,哪里能打到工,能挣到钱,相互介绍,相互提携,不致出去忙活一年空手而归。

坝坝宴就在老房子的大院坝里开席,共有十二桌。听人说,去年人还要多,还开第二轮席。大家来吃坝坝宴,不是说坝坝宴吃的有多好,尽是山珍海味,其实都是一些家常菜。今年的菜比较简单,每桌都是一纸筒凉拌四季豆,一纸筒凉拌黄瓜块,一纸筒凉拌三丝,一纸筒卤牛肉片,一纸筒腊香肠片,一盘蒜苗青椒腊肉,一盘木耳肉片,一大盆酸菜鸡肉汤(胡椒粉加多了,还煮有小米椒,汤有些辣。鸡肉块还有些绵扯,炖的火候不到位),一大瓶雪碧,一大瓶气橙,一小瓶酒搭档饮料,一壶白酒,一包中华烟。

初三的坝坝宴,红火大太阳,乡党们吃着都脱了外套,相互敬酒,相互聊天。

大院子的老房子好些无人住了,年久失修,已出现坍塌破败之相。很多人已搬走了。他们赶回来吃坝坝宴,就是想怀怀旧,就是想见见曾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人,就是想让那颗漂泊的心找个安放之处,过完年,又各奔一方。

而每个人的根都扎在这一年一度的坝坝宴上。

坝坝宴成为芋头沟人的盼头和念想。


2019年2月6—8日芋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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