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梦

人每晚的睡眠中,其实会无意识醒过来一百遍。我要和那管梦的商量,以后做梦时拐拐弯,梦些别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非拣那最刺激的来。要不你梦就梦完整,把我留在梦里永远都不要醒,戛然而止实在是缺德。

中午放学,她还没走,教室里就剩几个人,除了我们还有两三个平时认真看书的女生。我焦急地踱起步子,走了两步一个急刹车,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我在等回复。地上躺着两个有缺口的彩环,类似于手环还是束头绳之类的,我捡起来,拦腰揪断,叠起来再扯,一遍遍像皮筋一样嘣嘣在我手中裂开。攥着这堆碎屑,我往垃圾桶走去。垃圾桶附近的座位上,我认出其中一个女生是李岚。我摸摸李岚的头,说她还写呐,写的字跟她一样可爱,她笑着说马哥你又调皮。这一手齐齐整整的短截从簸箕掩盖的桶口的缝隙里灌下去,那个人还在讲台上拾掇些什么。于是我又回座位上拿七种彩色笔写英语作业了,轮到了红笔,不知好学会不会骂我。

她把一沓皱巴巴的类似快递单的玩意扯展、抚平,其中还夹杂着几封信。不出意外这些都是我寄给她的东西以及包含的信件。看来她不好意思带回家,直接在学校里拆了。然后把其中的文字部分,也就是我亲笔写的快递单和信留了下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保存这部分呢?莫非是我强烈的渴望唤醒了她的恻隐之心?我猜她很可能看到了我的上一篇文章,她知道我根本无法忘怀,更准确说是无法释怀。我对她的那种感情已经分辨不出是执念,还是真正地刻入骨髓,以至于潜意识深处遍布她的身影。我以为我已经清除彻底了,已经憧憬起新的世界,但这狗日的看门的隔不久就把它们放出来,极狠地用特别难忘的形式予我以警醒,令我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每每一碰触便肝肠寸断。得消化好久,直到下一个梦境的新内容将其覆盖。

她现在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生活过得是否如意,我还有没有机会在夜晚变成一道魅影去她的梦中捣乱,或在某个气氛恰好的时刻出现在她清醒的脑海里?我很想知道,内心焦灼。但我亦清楚这再也不可能了,她当初把话说得没有一点退路。可我还心不死地怀揣某种侥幸与幻想。

她昨天来就整理过那一堆废纸一样的东西了,现在把它们从讲桌的框子里拿出来,期间竟没有哪个老师或学生上去动过。我看见她把它们塞进了自己的小包里。

然后她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坐在靠窗户的那一排,宽大的玻璃窗把她衬得很小。她在四周拉起了一圈幔帘,于是我就只能看到里面有个影子。

我还在等待,已经十二点半了,放学五十分钟,家里的人该心急了。我只好继续心不在焉地做作业。后来我想,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用健全的双腿走到她跟前去呢?我太无力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是那样深。

不大会儿,吃过午饭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回来,趴在桌子上睡会准备上下午的课。她还在那帘子里一动未动,也不回家,饿不饿困不困呢?无意中我瞥到旁边座位女生那翘挺的屁股,一瞬间有些心猿意马。

我的手机咕噜一声,终于来短信了!我激动得浑身发抖,双手啪啦啦颤动着去捧我的手机。我不敢看,尽管做好了最坏打算,可实际上并不希望这类预期成为现实,所以那次真正看到她那坚定又不容辩解的语句时心情完全无法自控。我说的是上一封,也就是她口中讲的最后一封。

那么既然打破了“最后一封”这个约定,新的一封应该具有转折意义吧。我一点都没胆打开,我想先回家再说。文字如虎狼,吃人就藏在字里行间。如果再被拒绝一次……我想我也不能够怎么样的。看到来信人显示“一个什么什么的先生”,我忘记了,但是有点好奇。

来信了,便是得到回音,等待的目标已经有了结果,我该赶紧回去了。明明电波传输的东西,我却不信任,非要亲眼盯着它从阳光窗前转移到我的手机屏幕才肯罢休。

我以为自己走的回家的道,没想到身陷一座树林,这里的几个人仿佛在拍电影又像是搞训练,前面一个傻大个秦王绕树,疯狂躲避来自我身后一杆枪里发射的子弹,子弹一梭梭穿过我的四面八方,都卡进了树干。那个闪转腾挪的家伙毫发无损,脸上还无波澜。皮,是真蛇皮。

我感觉我的左边还是那挺四四方方的帘帐,像一只黑匣子如影随形,又无法靠近它,不是潘多拉是什么。这时感到有些无聊,便用力扒面前这棵树干。是块朽木了,竟然被我徒手从中撕裂开来,像一个人敞开了他的胸膛。你以为里面有什么,流淌着红浆的心肝肺腑么?错了,只有一本厚重的大书,翻开一看这不是我的哲学课本么?!

场景变化,核心犹在,固定的是我们无法逾越的相对位置,和手下正在操作的事情。我们的故事似乎永远仅仅停留在那个天干物燥的夏日,身着校服一前一后地坐在复习资料淹没脑袋的课桌前,各自忙碌地埋下头去。想象此时空气也凝滞了,所有的纷扰徐徐降解,只剩软的头发和软的背影将会永远流传。

对了,还有那封短信,我最后打开看了,目测起码要一万字,运营商提醒我资费不足。令人欣慰的是,她的语气很轻松,她是以这样一句作为开头的:“今天我爸给我们做了红烧肉呢美滋滋——”还配了一张她家厨房砧板肉的照片,感觉挺亲切。接下来的图很多,她在向我讲述她的近况,说她小确幸的和令人郁闷的事情。

我放心了,准备像品红酒那般轻轻且细细——设身处地地在姑娘走过的路上重游一番,看她路过的风景,察她触动的心绪。我很高兴,她终于不当外人地开始与我分享了。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话很多。我照着第一句一颗字一颗字往下读,刚读了一行,我感觉不妙,眼前的字迹突然变模糊了,随即猛地向后坠去,我伸手慌忙去捞——我在空调嗡鸣的冷气中,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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