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反战主题)

天空已被掏空,这些可恶的东西,在修建天梯。月亮被他们啃弯了,夜半起来,人间的灯火,把原本的黑夜烫个一个又一个洞。

黄三胆子不小,单身习惯得连女鬼都不怕。所以革命一开始,他就理所当然地做了这个工作。 他走起路来像漏气的自行车轮子,也像没有脚掌的鸭子,女人常投来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射得他全身有些瑟缩。他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诡异的好奇的光泽,像他这种猥琐发育的优质单身汉,女人们也很好奇,除了当面一起时候拿他调侃洗涮牙齿一翻,背地里也常议论纷纷唏嘘不已。

对这些人,除了吃饱饭之外,打打嘴炮也是他仅有的小小嗜好,不过黄三不打算结婚。这不是狂欢,逛庙会,凑热闹,这是真正的暴乱,是革命,是反抗,尽量不要托老带小,更不能带着女人上战场,单枪匹马突重围才是他应该干的,这样想着,他觉得亲人走时没有流下眼泪也是可以谅解的,无牵无挂正合他意。

天生病了,像保温瓶漏了水,雨一直就没停过,像是大口大口地吐痰咳血,下得心都开始发霉。大江大河就像吃撑了的肠子,圆鼓鼓血淋淋地摆在地面上的,弯弯曲曲横七竖八躺着,这样大的雨,万不能出去的,否则一盆一盆死水混合硫酸倒下来,人不是被淹死就会窒息而亡。潮湿闷热的水气从地面升起来了,有些还冒着鱼泡串,金属气味刺得刚合拢的皮肤又开始开裂淌血。黄三就像秋透了的腊肉,躯干老黄夹黑流着油,赘肉堆积垮塌下来,手脚空荡荡地挂在身体支架上,摇摇晃晃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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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气黄三喜欢,摸黑他出防空洞工作了。手脚冰冷凉透后背,匍匐弯腰向前爬,头就跟着一点一点的,就差点没贴到泥土上。饶过敌军正面,爬过碉堡桥洞,钻进城墙根,手有些麻木腿几乎没有知觉了,靠着墙角瑟瑟发抖。天黑压压一片,浓烟滚滚扑面而来,零星声响压过了雨声,惊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拖得太久了,大腿开始抖动抽搐,趁这间隙时间大口喘气,眼前一黑一亮,江河里飘着木棍似的死尸。他一直认为革命都是看电影预告片感觉,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落寞冷清,如此的单调无聊。

他要抓紧时间爬上城墙,抢在乌鸦野狗抵达前,敌军再次进攻之前,清点数量记下一切与名字有关的资料。这就是他的工作。

很快钻过城墙拐角,碎步爬上了城墙,大雨冲洗了一夜,天微微亮,突然映入眼帘堆积如山的尸体,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瞅了瞅热气腾腾的山体,那躯干毫无规律地摆了一地,血水被冲刷累积到低洼地带,猛一看发现里面有双布满血块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脸色黯淡无光憔悴得像块没烙黄的饼,好一会儿黄三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这些躯体相互重叠,皮肉腐烂血肉模糊,遍地的手脚残块,这里半截肠子那里半个狰狞的头,黄三心想,这场景有点像水果拼盘。可一这样想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熟练自然地把尸体摆正,手脚和头尽量配对,把背包里深绿色的军大衣给尸体套上,擦拭干净脸面上的血迹,露出完整的脸,咔嚓一声,干净利落,用微型相机拍下死者的照片,这就算完成一个任务了。牺牲士兵的一切最后都定格在这张照片里,这有点像收集标本,也有点像采集公民信息,没有指标没有任务没有领导,黄三要做的,只是把这些冰冷的脸,一张一张拍下来,传到军用网站上。所以他革命的重点,就是找到尽可能多的脸,有人头才有赏,可在死人堆里,头最容易不见,脸也是最难辨认区别拼凑在一起。

太阳徐徐升起,敌军早已退去,雨水冲刷过后的尸体开始冒气冒泡,那些脸如泡水里死太久的青蛙皮,皱褶起洞流脓汤血水,开始痿缩变质,阵阵恶臭血腥味扑鼻而来,不过黄三不觉得什么,习惯就好了。死太久的士兵头发开始脱落,身体开始缩水,肉开始腐烂,各种颜色的寄生虫,长短胖瘦不一的尸蛆,不放过身体上任何一个小孔,密密麻麻进进出出拥挤不堪。这种可以做人体骨头标本,直接提着手脚甩一甩,一节节白骨就取了下来。冬天时候太冷,他常拿这些白骨烧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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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照片就没有多大的价值了。先看有无任何佩戴的装饰品,如项链手链手表纪念物,军队番号军牌等证明身份的东西,衣兜裤袋里面照片信件等私人物品,要是没有就把衣裤脱下来,检查死尸身体上有无任何文身,胎记,然后照片存档记录下来。都是些年轻有力的身体,这样不明不白烂在他乡,多少有点不值得。要是都没有的话就直接撬一颗牙齿也能检测出来,看着这些没有回家的灵魂,说不上来同情怜悯,他觉得自己应该给每一个士兵一个交代,也算是自己的一点点职业素养。道理那些金银珠宝配饰和钱币都是他的,理所当然都应该是他黄三一个人的。

乌鸦野狗来了就比较麻烦,得和他们争分夺秒抢时间,赶在这些士兵尸骨无存前把该做的工作做了。野狗们都很胖很肥,慢条斯理大摇大摆地迎面过来,看见有个会动的东西,先是不自觉后退了几步,然后径直走向他旁边,坐下来不慌不忙地啃骨头,他手上有枪,也懒得去浪费子弹,狗太多了,哪里打得完。

苍蝇蚊子蚂蚁密密麻麻,似乎还有蜜蜂蝴蝶,因为隐约那些尸身上,开满了鲜红的花朵,枝叶繁茂满眼红色,长得奇形怪状,有像小手的,有像脚掌的,还有如心脏,脑袋,更有像人的。这些花扎根在腐烂的躯体里面,盘根错节迅速成长,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能喷涌而出血红的花儿,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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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乌鸦,蜜蜂蝴蝶,寄生虫尸蛆,苍蝇蚊子,再加上他黄三一个,这就是所有能动的生命。只要是看见能动的东西,他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欢喜,他也常一边做事情一边和他们说话,也不管他们懂还是不懂。这感觉如做梦,这些牺牲了的士兵,残缺不全的躯干,麻木模糊的面孔,开满枝头的尸花,在无穷无尽的夜里朝他涌来,他们在嘲笑奚落挖苦他,慢慢他的身体也开始长出新的枝条,头顶上冒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在一片光亮的闪光灯中,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慢慢爬出虫蠕,黑压压一片又一片的蚊子苍蝇朝他扑来,最后他消失了,不见了,连骨头都没有……

黄三常做这样的梦,真实得和自己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醒来后翻看那些照片,看着一张张死气沉沉惨白的脸,这些陌生的人,无辜的生命,安静地躺在一张张影像里,不动不笑也不哭不闹。他极其冷静干净利落地分类整理排序,随后他们都被标记出序列号,用一个个简单明了的数字取代。他已记不清这场战争到底打了多久了,连最开始的仇恨都逐渐模糊消失,看着这些数字从三位数变成四位数,逐渐抵达五位数,现在已远远超过六位数了,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从战争开始到现在,他就没见过一个活着的人。

至于到底好久能结束,他心里没底,他也不想知道,他关心的,只是那些数字。他不想那些数字往上涨了,还有就是留个活口吧,这样也好有个说话的伴,哪怕是敌人也行。他很想分享一下自己见到的那些场景,给他说说自己的梦,如果可以,只需要他每次回答嗯呐嗯呐,听到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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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烤着大地,有些地皮薄的地方开始冒烟,弹坑的水发黑恶臭,那些尸花,无耻贪婪地吮吸阳光,开得更加灿烂,天空正好一排乌鸦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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