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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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海婳蓉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还是有些睡不着。几个小时前,她看到了公使们的醉态,看到了学生们的怒吼,听到了吴晨邦和二哥海思羽的枪声,也听到了大哥海思诚的慷慨陈词。她在想,什么是革命?什么是革新?想破脑袋都想不清楚,只好坐在窗边,看外面发呆。

夜,怎么那么长?平时,她怎么没有发现。或许,平日她睡着,今日她醒着。醒着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那般长。示威的学生早已散去,海家恢复了平静。来福对着夜空汪汪直叫,可能它都看不下去这夜怎那么长。婳蓉看向来福乱叫的方向。她看到有人走过,站在一辆汽车前。这人个子高高,头发有颜色,好像是,是意兰都公使比安奇。这个时候,他在客房睡觉,怎么会在这里?带着疑惑,婳蓉把窗子打开,仔细地看着。一个穿着深色旗袍的女人抱着一个很沉的东西往车的方向走去。婳蓉揉了揉眼睛,这个女人的背影看着眼熟,不似下人,走路姿态倒想是某位小姐太太。林馨月?那若依?不会。那会是谁?后门开了,女人侧身把手中的东西放进后座。此时,婳蓉看到了女人的侧脸,是三姐,她的三姐,海媚荏。她怀抱的不是他物,分明是瑞儿。婳蓉捂住了嘴巴,探头望向窗外,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是三姐?三姐内秀,不会做出这种事?难道?

正想着,只见车子徐徐开动,没有开探照灯,往后门开去。后座的女人好像看到了婳蓉,她在车内向婳蓉摆手。婳蓉看清,那女人真得是她的三姐海媚荏。原来,三姐要带着瑞儿离开海家。原来,她早作打算。林芸的薄毯,日棍的桃酥饼,车站接人,都是安排好的。这些来不及想,可媚荏就要离开了。婳蓉担忧地看着三姐。从三姐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不舍,看到了安慰,看到了眼泪,她们彼此相看,却无法拥抱。婳蓉知,媚荏是不会回来的,为了瑞儿。她抬手,也向媚荏摆手,幅度很大,要让姐姐看见。媚荏点头,然后消失在后门。这是离别,也有可能是诀别。目送媚荏后,婳蓉关掉窗户,躲在墙角,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有拥抱姐姐,只能环抱自己,算是告别。

三小姐海媚荏带着瑞儿坐上比安奇的车子离开后,海思诚也悄悄地走出了房间。他很快地坐上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是小花匠。他们离开了海家,跑向码头。小花匠把车停在离码头稍远的地方,有一辆不起眼的船掀开了帘子。海思诚上了船,那里有人在等他。他上去和人握了握,说道:“孙先生。”

夜渐渐褪去深色,云层开始变得稀薄。

当婳蓉从睡梦中被丫头星儿推醒,已经接近晌午。

“小姐,快醒醒!家里出大事了!三小姐瑞小少爷不见了,二少奶奶也不见了!要命的是二少爷的枪也不见了!您快醒醒!”婳蓉睁开红肿的眼睛,她分明记得昨天离家的是三姐,怎么会是二嫂?婳蓉赶忙穿好衣服,下楼去。路过爷爷的房间时,她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但还是能辨别是京戏。恭妈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四小姐,你走后,老太爷让我把云堂老爷请来,说了好长会儿话。这不,老太爷听戏听到现在。”

婳蓉深知爷爷的心结,嘱咐道:“恭妈,帮我照顾好爷爷。”

走到客厅,她看到父母、小叔、大哥大嫂、林伯父林伯母均在,二哥不在房间,能派出去的下人都派出去了。婳蓉吩咐星儿给长辈们倒水,宽慰道:“没事的,二嫂会没事的。”听说几位公使还没有睡醒,大哥吩咐下人们好生招待,等公使们醒来,把下午茶送进客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婳蓉不停地看着墙上的钟,二哥到底有没有找到二嫂?二嫂会去哪里?

这时,鹤伯着急忙慌地跑进客厅。对海云浅说:“老爷不好了!二少奶奶自杀了!二少爷抱着她,谁都不让碰!您快去劝劝吧!”海夫人邝幼雯听到消息后,立马昏厥过去,林夫人邝丽娜赶忙上去扶住她,叫人请医生。大少奶奶也只是一个劲地哭,场面着实混乱。海云浅急切地问管家:“鹤,人在哪里?”管家鹤伯回复道:“王,王府门口。”海云浅和海思诚忙坐车去王府,准确地说是前王府,现在已被军事要员占着。

接近申时,他们的车子才回来。

听大哥说,二嫂穿着旗服,躺在王府门口,饮枪自尽了。手上拿着的佩枪,正是二哥海思羽丢失的那一把。二哥颓丧地抱着二嫂,走进他们的房里,反锁,谁都不让进。婳蓉对着紧闭的二哥房门,不禁想到,也许,现在的那若依才算解脱。她不再是与亲人分离的外嫁女,而是堂堂正正的若依格格,叶赫那拉若依。而她,也终于可以和梦中的小叔海云堂白头到老。在天上,听戏听到痴醉。

汽笛在轰鸣。林馨月站在轮船夹板上,头巾在风中飘成旗帜。而海思诚在台阶上,对着送行的小妹说:“婳蓉,你长大了,家里多照顾一些。有空时,多读些书,别尽顾着听戏。戏是听不完的,可是书必须要念。还有,你帮我和文小姐带一句话,我已经给外交部递了举荐信。择日,她就可以去报到了。你要嘱咐她,好好干,我等着她成为女外交官。我等着。”

船轰隆隆地开走了。未尽的话只能留进记忆里,成为思念。不知现在的媚荏和瑞儿,过得安好?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白居易《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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