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篇〗银河铁道之夜

CHapter 1.二人的书友会

"当穿过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松树、楢树林之后,天空陡然开阔起来。皎白的银河从南到北纵贯着,山丘顶部天气轮的柱子到此也已清楚可见。不知是风铃草还是野菊花,仿佛在梦中放出馨香似的灿烂盛开于四周。一只鸟儿不停地啁啾鸣叫着,从山丘上方飞越过去......"

  我将目光从书本上的字里行间偷偷地移开,却正好撞上了眼前正坐在我对面教授投来的盈盈笑意,桌上茶杯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欲盖弥彰般遮掩着男人本捉摸不透的意味。

  周末的“二人书友会”,原本是打算照往常一样去书店咖啡厅消遣,却被许墨提议“偶尔来一次在家中的书友会也不错,不如请这位制作人小姐来读一篇短文谈谈观后感”,我的思绪还未来得及萌发,许墨就已经起身,从不太高处地方的书架位置抽出一本封面画着夜色银河的书籍,“这本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不知大制作人有没有兴趣一阅?”接着,我便欣然接过书本,指尖传递来对方在封面所弥留的温热,大抵因为是宫泽竞未完成的短篇童话,书籍很薄,但每一页的书角却被翻阅得蜷起,像海上列车驶过卷起的层叠浪花,想来这个男人也是提前做足了功课,就等着听所谓我的“高见”。

  因为文字不长,我索性抱起了书本,有些使坏地偎在了正坐在沙发上的许墨怀中,在对方升满温柔的注视下,我开始了我的阅读。

CHapter 2.银河车站的列车

  我站到了那座小小的山丘上,雾霭因注入夜色而散发出奶咖的香气,弥散在山丘下星火阑珊的城镇之中,而后又向上升起,晕开了笼罩在上空的蒙白色月光。我望向身边的天气轮柱,闪烁着的明明灭灭如萤火虫般的灯火,光愈发地强烈,仿佛受到感应一般,山丘顶的草坪中陡然升起了亿万只的点点荧光,然后如同不灭星尘镶嵌在天空之中,同时,我的耳边也响起了奇异的声音:“银河站,银河站到了!”眼前便光华灿烂地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渐渐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坐在了一列奇特的小火车上。我来回抚摸着深蓝色椅套的细绒触感,又望着头顶泛着昏黄灯光的小灯泡,不可置信地从窗户外看到车前方快速奔跑的火车头。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稚嫩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回过头来,一位抱着画板,穿着十分有英伦风格的小男孩站在我的面前,诚恳地看着坐在窗边的我,但视线也不停地向窗外飘去。

  “当然可以,你是想画窗外的景色吗?”

  男孩点了点头,我向旁边挪着空出位置,对方充满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便靠着里坐在了窗边,将画笔放在了桌板上,开始有模有样地摆弄起画纸。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闪耀着蓝白光芒的银河河岸,银色的芒草已布满了天空,被风吹拂摇曳着,荡漾出一阵阵波浪。

  “好美...”我确定我不是在现实之中,但有如此美景陶醉,怎能不让人流连忘返?只是这孩子,是孤身一人来坐车的吗?

  “姐姐,我们是刚从银河站出发,这是往天鹅站的路中,你看,这是我画的地图。”男孩举起手中的画板,将一页画满星座的稿纸展示给我看。

  “小弟弟,你一个人坐车吗?大人呢?”“我就是要坐车去找爸爸妈妈啊,他们已经在某个车站等我了,但是我不知道在哪里下车。”男孩举起手中的边角泛着灰的一张绿色车票,“我第一次坐这辆银河列车,真的如传闻所言,这里的景色是一生仅有一次能见到的。”按捺住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安,我微笑着握住男孩如视珍宝般紧攥着车票的小手:“姐姐也是第一次坐,我们一起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吧。”

  “嗯!我叫许墨。”男孩抽出了另一张空白的画纸,和一只铅笔一并递给了我,“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姐姐也喜欢画画的话,可以和我交换一下。”

  窗外流淌着的银河仍朦胧地发着光芒,时时快速后退的三角形路标像是昭示着下一个车站的临近,茂密丛生的龙胆花在草丛里或躲藏或探头的情景,人联想到的是温柔的鬼火。偶然飞过的,大小星罗棋布的河中小岛上,都有着一幢幢白色的矮屋,屋顶的十字架像是在高空飞机上所见过的,壮观升起的云气,其周身散发着被银河所反照的微弱光芒。

  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怀着一种类似悲哀的情绪,悄悄地,和身旁的名为许墨的男孩交换着属于我们自己的话题。

CHapter 3.天鹅十字车站、学者与捕蝶者

  列车在天鹅十字车站作了短暂的停留,看不太清面容的乘客纷纷涌下了车厢,青色的黑影们在车站边或是与前来接应的影子相拥,或是孤独地四处张望,许墨静静地坐在窗边,紫色的站台灯光照亮了他一半木然神情的小脸,他仔细盯着站台上其中一个学者般模样的男性身影,手握着的笔开始微微地颤抖。“我们要下去看看他需要帮助吗?”我谨慎地提议道,但没有得到回应。我只好一个人下车往男人的方向走去。

  水晶砌成的站台散射着青紫色的灯辉,站台里没有任何工作人员的影子,连那些乘客也在出站的那一瞬间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个学者一样的男人,仍站在那里,好像是在沉思手头的笔记,即使我走近了些,他的面容也仍有些模糊且看不真切,他手握着笔不停敲打着本子,好像还在嘟囔着:“这样不行,这个方案行不通!”看来是个很繁忙的人。

  “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我走上前去,男人有些惊异地猛然抬头看着我,好像我不应该在这里一样,但他马上伸手摆了摆本子:“不用了!我得马上回到生命科学研究所才行,我的研究似乎就要有所突破了!”说话着,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怀中急急地摸索一阵,将一只晶莹剔透的器皿轻轻地递到了我的手上,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的儿子,”他带着歉意急促地说道,“这是我儿子想要的生日礼物,说是想送给一个实验对象,我没有别的能够满足他,准确说,我从来没有满足过他哪怕一个小小的心愿,我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他成长,如果你能遇到他,请帮我转交给他。他应该在恋与市的孤儿院里。”

  说罢他挥了挥手,跑向站台的出口,消失在那牛奶色的雾霭之中。

  我转身回车,却在登车的扶手处遇到了另一位下车的乘客并被拦住了。短暂的交流后,我上车回到许墨的座位身旁。

  许墨仍坐在那里,手中的画勾勒着简单的线条,看到我手中的水晶瓶,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了一下,我本以为他想拿去把玩,但他又像慢动作电影般地推到了我的手里。“姐姐你终于有好好收到一件礼物呢,虽然是迟了很久,”许墨挂上了淡淡的笑意,眼里流动着像这银河般轻而透明的忧伤,“你准备用它装什么呢?”

  我打开瓶口,默默地念动着,指尖汇集的光芒破茧而出,光形悠然围绕着头顶的小灯泡飞舞,最终轻盈地落在了瓶口,“一只天鹅...啊不,是蝴蝶。”许墨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位坐在邻车的、刚刚下车的年轻女性,她说,是要等她很重要的人才在车上迟迟没有下车,但是很遗憾,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那个人相见,也不能亲手送出这份思念了,”我努力回忆着那名女性的身影,仍带着丝丝疑惑,“她说很幸运遇到了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就在刚才终于实现了愿望,这只蝴蝶是送给我带给她希望的回礼。”

  “是吗?那她看起来很高兴吗?”他在沉默片刻后轻轻问道。

  “是啊。啊,她就在那里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列车发动了,光影在许墨的面容上不断地加速闪动,他蓦然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向那名女性乘客奔去出口的身影,而那名学者居然还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着她一起离站。许墨终于摇着头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叹息般的呢喃声,“我为什么都看不到啊,请让我跟他们一起走吧。这只蝴蝶没有陪伴,也会很孤单吧。”

CHapter 4.天蝎之火和红苹果

  对岸的河上突然一片通红,本是漆黑的密水杉林中,隐隐泛着细细红光的轮廓,对岸的荒原上似乎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比红宝石还要光彩夺目,比合金琉璃更要绚丽多彩。

  “那是什么火光?”许墨转过头来问道。

  “那是天蝎之火,”座位的椅背上,一位银色长发的女性乘客伸出了头,身上的衣服散发着奇妙的烟焦味,好像是刚从那片火光中逃出来,但却无事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白白送命,燃烧自己身体,照亮四周黑暗的天蝎。”女乘客举起手中的两张碎片,似乎是一张被撕碎城两半的相片,我好奇地瞥了一眼,相片上一半有这名女性和一个小男孩,一半是一名高大男子和另一个小男孩,奇怪的是除了这名女乘客的样貌很清晰,其他三人我仍是看不清模样。“也不知道,小起和阿肖会不会很难过,但是,我能保护住小起,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们不必为我离开感到伤心...” 

  我的耳畔发出了轻微的鸣音,突然感到了疲惫的身体晃悠着向许墨倾去。

  “哎呀,你还好吗?你可不能在这车上坐太久啊。”女乘客从我的口袋里抽出一张之前从未见过的绿色车票,对比着自己手中的灰色票据,忽然对我发出了担忧的劝诫。许墨也点了点头,轻轻地拉住我的手,将我的头枕在了他的膝上,“姐姐如果想休息,我可以给你画一张捕梦网,做个好梦。”“那可真是谢谢了呢。”

  我微笑着稍作休息,半躺着看到过道对面的又坐了一位孤零零的金发男孩,手中捧着一颗鲜红色的苹果,精致的脸蛋除了挂着绷带,还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从刚才我们开始聊天就不住地瞟向我的位置。

  “哦呀,那个孩子可能是想送给你苹果吃吧,”银发女乘客俯下身来细语道,“那个孩子自从上了车,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你,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是金发男孩摇了摇头,跳下座位,将红苹果放在了我的身旁,又向许墨迅速地,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这节车厢,再一次孤零零地坐在旁边一节无人的车厢之中。

  隔着两节车厢的玻璃窗,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孩从另一节车厢走向了他,手里拿着一只玩具小熊,蹦跳着并排和他坐在了一起,金发男孩的笑容便像白日里的阳光般洒了满满的一车。接着,他们就忽然消失了。

  列车在短暂的沉默中稳稳地前行。

  “所谓幸福是什么呢?你们真的是没有遗憾地到了终点吗?留下的人怎么办呢?”许墨茫然地问向女乘客,似乎在期待一个准备已久的答案,但女乘客摇了摇头不说话,目光陷入了对照片的沉思。她在到达了天蝎车站便独自一人下了车,始终没有回答许墨的问题。

  望着一个个离去的,短暂的旅客挚友的身影,桌上的照片,苹果,水晶瓶...我看向了身边一路陪伴的男孩,内心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去驱走和人们离别的阴霾。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我和许墨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CHapter 5.时间与终点

  马杰兰星云的焰火从天河交界的水平线上腾空而起,将整节车厢照得雪亮。犹如长城的烽火般直升天空,光芒四射。

  我的对面再次坐有新上车的乘客,他压低着黑色帽檐,露出的面颊苍白消瘦,拄着礼仪杖,微笑着注视着我们。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手持着怀表的黑西装青年,也是一样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谢谢你们协助我进行了这次实验。我一直都在想,如何跨越时空,将思念去传递给你。还给你留了一本这个。”他举起手中的一本有些陈旧的笔记,我着实吃了一惊,呆呆地看向了这位新来的旅客。

  “父亲!”我伸手去触碰,却被他轻轻地拒绝了。

  “我已经在遥远的地方定居了,只是上车来看看,终于和你又见面了,我亲爱的女儿。”父亲慈爱地看着我,“我曾经答应过,和你永远在一起,是吗?但是,这是做不到的,你想寻找所有人最终都能抵达的幸福,这却是有可能的。”他指了指我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熟睡的许墨,“千百年来,亿万年来,人们总是在不断书写着自己的美好愿望,希望用爱去留住幸福,幸福是什么,这没有答案,如同两千年前的真理亦是真理,现如今对相同事物与之完全相反的真理,也是真理。我给你的笔记,也是过去的真理,而现在,这辆列车,这座银河,这些思维,都是因为我们现时的感觉才存在,对吗?”

  他娓娓道来,我的思维仿佛在慢慢沉淀。

  “你也许不是这趟列车整段旅途的观赏者,但你自己要能去完整地经营一段路程,好好地,珍视每一位陪着你的旅客,也好好地,在下车之前,和仍要去往未来的人们说声珍重。”他站起身来,此时的列车正在穿过一个山洞,窗外一辆呼啸而过的银色列车对立驶过来。只听得轻轻的“咔哒”一声,父亲身边的青年摁住了手中的怀表,时间在一瞬间被定格,我看到了另一个我在那辆列车上,和一位优雅的白衣男子也在对话着什么。青年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争分夺秒的准时而庆幸。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真的很高兴,有这么多的人能陪着你欢笑,陪着你成长。”他转头看向了青年,而青年则无言地看着我,接着,二人便从列车上消失了身影。

  “终点站,终点站到了,请下车。”

  梦幻的列车在蛇颈龙星车站结束了它的旅程,远远看着天边,银河的末端是一团黑色炭袋般的深潭,张着漆黑的洞口吞噬着无尽波涛,这一片虚无的幻景令人不得不寒颤,却和世间所有的未知、黑暗、困苦一样,也并没有多么可怕。“许墨,到终点了,你爸爸妈妈来接你了吗?”我摇醒了身边的许墨,对方揉了揉惺忪睡眼,环顾四周,随即摇了摇头。

  “那可怎么办,已经到了终点了吧?”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关系,爸爸妈妈已经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但我却有了新的目的地。”许墨站起身来,手中握着那瓶光色蝴蝶,忽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眨了眨眼,他已然变成了那副大人般的模样。“制作人小姐,我和你的旅程,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完这趟幸福的旅程吗?”

CHapter 6.一人的观后感

  “小傻瓜,你怎么睡着睡着就哭了?”许墨磁性悠扬的嗓音轻轻地唤醒了我。

  我睁开眼睛,感到既有些悲伤惆怅,又感到精神焕然一新,充满了力量,方才的梦境在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而脸颊上挂满的冰冷泪水,正在被许墨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

  “许墨,我做了一个梦...”

  “那么梦里,我有没有一直陪着你呢?”他仍然挂着温情,微笑地俯视着怀中的我。

  “嗯,你一直陪着我...”

  “那就是个好梦。无论何时,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哭了,好吗?”

  “嗯...我也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我甘之如饴。

  手中的书本被对方轻轻地拿去,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了眉间。

  “已经到晚上了,上次你说的想看星空,”他指了指窗边一副新买的天文望远镜,“我就准备了这个,需要我教你认星星吗?”

    我点了点头。

    今夜,银河璀璨,隐隐听闻列车的鸣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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