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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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中是有脸谱的，演员脸上看似五颜六色实则暗藏规律，忠义之士是红脸，鲁莽刚直是黑脸，奸诈诡秘是白脸，总之是什么样的角儿，就对应什么样的色调和脸蛋。

这样一来，群众看戏就方便了。一上台，是个英雄还是反派，主角还是配角，正人君子还是梁上小丑，听不清词儿没关系，不了解剧情也没关系，演员脸上浓墨重彩的脸谱自然能给你明确的提示。

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但现实中有些事情毕竟还是有所区别。譬如面孔这个事情，好恶忠奸戏里有提示，现实中就绝对不会有提示，而且搞不好很多时候还是假提示、反提示。

古人云，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世上人千千万万，个性品行形形色色，脸孔更是一人一张。纵使是相似度极高的双胞胎，若仔细观察，面上的表情、气质、神色也必定有所差别。

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例外，譬如整容。这是当今一部分人选择的变美方式，在这里并不对其褒贬。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整容之后容易撞脸或撞表情。

这些仅在表面。

梁实秋曾说，不要以为脸和身体其他部分一样的受之父母，自己负不得责。在相当范围内，自己可以负责的。

胡适也说，世界上最丑陋的脸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界上最下流的事莫如把一张生气的脸摆给人看。

心情豁达的，脸上就总能反射出阳光，内心宁静平稳的，面部自然柔和温润，心地善良的，就算不开口说话，眉目之间亦有慈悲的神情。反之，面目则是或哭丧下垂了无生气，或神色不善一脸利害，或目露凌厉之色令人十米开外已感杀气，恨不能退避三舍或遁地而逃。

这跟父母原本给的遗传基因其实已经关系不大了，只跟成长中的品质修为有关。五官原本清秀者，过于精明算计，成人后必一脸精明相。而五官天生平庸者，因心地豁朗大度，面部线条也能日益柔和，年龄越大越讨人喜欢。

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眼睛。一个人若眼神温柔澄澈，便足以掩盖其面部五官上眉疏眼小鼻塌嘴大等一系列通常审美观念上的所谓缺陷。

关于强身健体，有人习得可锻炼四肢筋络乃至调动全身器官的精妙武功。关于脸孔，少数人际中的聪明人也练就一套随机应变看菜下碟的翻脸无情好功夫。

有时会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大概是担心来人开口便要借钱，或是来人借了其精细大米而只还其腌臜糟糠，所以常以一张面瘫脸或拉得极长的驴脸来示人。其形态视具体情况各自略有不同，但绝对不是一张肌肉放松表情正常的友善的脸就是了。通常这种脸的受用对象是与其无利害要紧关系且暂时并无所求的一般群众，因为在其内心里，对方还远没有值得一张笑脸的资格，赔本生意自然不做。

有时则是莫测高深的脸。譬如某些仕途中人，对于“威严”这个词有莫名的误解。不满意时脸绷着黑着，听到对方说话不作任何正常尚具生命指标特征的人类该有的反应，至多抬起两个鼻孔眼看看对方，表示自己还能呼吸，连用眼睛看人的力气都省了。满意时也得端着“升堂威武”的架子，仿佛一个微笑一个点头就失了一派威严了，只从鼻孔里喷出两口气，发出介于“哼”与“呵”之间的不知名语气词，以示“朕已批阅。”

当然偶尔也会呈现出一张美到滴水的脸。物以稀为贵，这种时刻因其并不多见而显得尤其金贵。其具体表现形式可概括为，平时有多无情，此时就有多深情，可说是成绝对的反比例关系。那笑容，妩媚温顺柔情似水无关男女，简直犹如生生长在了脸上，甚至对方明明已经离去，那表情还久久地挂着，尽全力向上扬起的五官们无法回归原位。当然这种态度以及表情，会不会每次都美到这种极致的程度，甭管什么事，事成之后或好事未成又会不会脸色突变急转直下，旁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以上种种可统称为一种脸，那就是令人不快的脸。通常越处下风越在低处，这样的脸色见识得越多。从这点来说，大概乞丐是世上见人恶脸色最多的职业了。

一般身处高位的人，凑到眼前来的就大多是些笑颜如花宽厚友善的脸了。正如演员黄渤说的，当他跑龙套时，身边全是看不起他，嘲笑打击他的坏人。待成名后，身边全是好人。

要么过于谄媚，要么过于凌厉，好像独独不能保持平静一点，平和一点，折中一点。大概是人性中趋利避害的劣根性使然，相当一部分人如此操作起来不仅不觉得突兀和极端，反而轻松自如手到擒来。

而真正难得的，是始终能够对上不卑不亢，对下平和尊重，眼睛和内心一齐保持平视。身为权贵能自制自勉保持平和之态，身处下风亦能不疾不徐自持自爱，人不敬我我自敬。这是人的真修养，真善良。

生活中还有一种脸，则与前者恰恰相反。这种脸或真诚坦荡，目光友善，或公正严明，不怒自威，或宁静平和，温润自然，或含蓄内敛，守礼持重，或意气风发，灿若桃花，或羞涩质朴，动人心弦。虽因人的性格和表达习惯的不同而各具形式，但使人轻松、愉悦、安心的功效却很一致。

人生百态，表情各异。所以，要是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又理不清的闲杂念头的，就去看一看品一品不同的脸，不同的表情，不同的眼神，不同的态度，体会其中的善意或恶意，尊重或鄙夷，真诚或虚伪。你会发现，无论哪种滋味，都是人间好韵味。

也是人生一大意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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