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大师

我曾经在霓虹照不到的城市边缘走了很久,很久。黯淡过、辉煌过,一直向往远方,从未抬足,最后,随着欲望的黑洞,慢慢沉沦下去。

12年三月,冬日的寒气还没散尽,在猴哥的引荐下,我带着行囊来到位于大厂的“长江一号”电玩城上班。

这行由于接触的都是现金,老板没有办法考量“人性”这个词的底线,于是就有了:熟人引荐,连带责任。

店面在玉桥市场三楼,占地将近二千平米,二千平米又让一个小门隔成二个世界。

外面一千六百平米俗称:外场。密密麻麻摆满娱乐机,娱乐机大多不挣钱,像农民晾在谷场的粮食,多、薄利,充充门面,勉强温饱。

在某个你看不到的墙壁上,却藏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小门”,推开小门就是俗称的:内场。内场是硬货,虽然小,但是暴利。

四百平方的房间,摆满了老虎机,厚实的窗帘遮住一切试图挤进来的光亮,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亮着,让人轻易忘记时间。

外场机器全是投币的,内场机器全是上分的。

多数情况里,早上都很悠闲,赌徒像见不得光亮的梦魇,永远随着黑夜而来。

每当夜晚来临,他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四百平方变的乌烟瘴气,各种味道声音混合在一起像走进一个庞大、拥挤的农贸市场。

赢钱的颐气指使,输钱的跺足捶胸。

“教授”是什么时候来的没人记得,跟早春的雨一样,细细的悄然而至。

开门做生意,每天人来人往,想记住一张面孔,很难。

关于教授的印象主要来自他上分时的爽快。

很多赌徒出来玩都很难摆脱自身的消费习惯,小户扣扣索索,一次上个一二百,大户咋咋呼呼,每次上的虽然多,可一到付钱的时候就装傻充愣。我们是烦小户,怕大户。

教授很少烦你,如果不是上、下分,根本不会听到他的声音。每次喊你上分的时候,他的钱早已点好拿在手上,等你上完就给钱,起步上二千块。

一来二去,这个带着细框眼睛的中年男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店里生意最好的是:百家乐、龙机、西游记。

教授独爱一个龙机。相对其它赌徒押宝式的赌博方式,教授的方式才能称得上:赌、博。

所有博彩机,除了百家乐是二个选择(大、小),其它都是十二门选择,教授不像其他人,一压压个好多门,他只压一门。

这行待久了,我见过很多赌徒。有年纪大的老者,像老彩民研究走势图的那样,拿着纸、笔,整天专注研究百家乐线图;有看大老板专赌大的,反其道而行的专门买小的赌徒。

唯独教授这样的,我们都没见过。私下里我们都笑他:不知死活。那个给他的自信?

可就是这样的赌法,教授每次居然都能赢。慢慢的,我们发觉,这个男人真的有点东西。

这个圈子,没人用名字。人不说,你不问,不成文的规矩,有相熟的或是自己报个外号大叫就跟着叫,没人在意这些。

时间一久,我们佩服教授的技术,大伙都跟着叫他:教授。

教授四十岁左右,圆脸、白净带着一副细框眼睛,一身合体的休闲装,脚上永远都是布鞋,代步的是一辆“凤凰牌”粉色女士自行车,胸前斜挂一个李宁的挎包,挎包里时常带着现金六七万。

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自然而然的在这个圈子里火了。

多数赌徒佩服他的技术,想跟他学,可惜没有他那魄力,只能观望。剩下的部分就是放高利贷的,他们盯着的是人、钱。

每个电玩城都游荡着很多小姐、高利贷,像是黑夜里的蚊子,逐味而动。多数时间里,他们都静静的夹着手包四处晃荡,看到某个出手阔绰的老板,慢慢的靠近他们。

教授的来历没人知道,给人的印象就是:有钱。

人的好奇心、求知欲特别重,尤其是夹裹利益的时候。

正面获得不了教授的消息,大家就侧敲旁击。终于从电话里得到了关于教授的信息。

晚上教授玩的很开心,一个电话忽的打进来,大伙都停下来认真去听:到哪了?服务区啊!吃点东西,找个地方歇歇,油箱一定要锁好,记得发票带回来。

挂掉电话,一群人围上来打听:做什么的?什么情况?

教授摆摆手:瞎搞。

大伙不死心,继续追问。

“手下有点车,跑运输,从化工园拉货往全国各地送,回来的时候顺带点东西回来,挣点辛苦钱。”教授一脸笑容的说着。

“什么车?有多少?”

“半挂。没多少,一个车队。”

人群唏嘘一片,都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对教授的评价也出奇的一直:有钱人,低调,太低调了。

往后教授再来的时候,身后永远簇拥着一大帮人,教授很少搭理他们,不急不恼,专心玩自己的。

教授不是每次都赢,他也会输。每次看教授输多了,放高利贷的就会上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教授,快没钱了吧,没钱跟我说,大家都朋友,我拿给你。

教授不理对方,转头喊我过去,拿出一张农行卡给我:小范,密码告诉你,你先查查,不刷,等我不打了再刷。

拿着拉卡拉一查,余额还有十几万,安心帮他上分。

每次我查完,放高利贷的都会问我卡里多少钱,我每次都如实相告。高利贷的不死心,还是围在教授边上,换个对策跟教授协商:教授,你这样和机器玩,肯定输啊!不如这样,我们来赌。如果这把你想压什么,你告诉我,如果我觉得不会出,我就帮你的分退下来,中了我陪你现钱,不中,这分归我。你这样跟机器玩,肯定不行,和我玩说不定还能赢。

教授可能烦了,也可能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果断跟对方赌了起来。(多数电玩城老板都禁止客人“外赌”,可压根阻止不了,我们只是上班的,哪敢真阻止。)

教授开了八台机器,每天机器都只打前六门,一门打满一百块,八台机器就是四千八一把。押注时间三十秒,从押注到开出结果,只要一分半钟。

刚开始教授很背,半个小时就输了六万多,一半输个店里,一半输给放高利贷的。大伙都劝教授算了,教授只是笑笑,继续他的战斗。

放高利贷的把我喊出去问我有没有办法结束:要么他死,要么你死,没别的办法。

“小老子,我不想玩了,够了。你还有遥控器,帮帮忙,带你分。”放高利贷的不死心。

“大哥,盗版机才有遥控器,我们这都是正版的。一般小店才会弄这些,你觉得我们这么大店会弄这些吗?而且,我只是服务员,即使有,我也接触不到。”

再观机器,教授中了,后面一连开了十二把前六门。人群哗然,放高利贷的像吃了苍蝇。(前六门最小的倍数是十倍,在这不做详细解释,不懂的百度:龙机倍数)

大伙都劝教授收手,教授看看机台,大手一挥,喊我下分算账。

一个小时不到,从输六七万变成赢了三万多。算完账教授给了我二百块买烟,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满意离去。

经次一役,教授名声大振,整个圈子都在流传他的事迹。

往后只要教授再来,后面总是跟着许多向他请教的赌徒,教授也不吝啬,像个布道者一样告诉大家:胆大、坚持。

教授很怕他老婆,每次玩的时候,只要接到他老婆电话,不管输赢,立马回家,顺带还要问一下:想吃什么?还要我买菜?

每次我们都逗他:“哎。教授,怕什么老婆哎,不听话带她打一顿,不行带她离的了,我们带你介绍一个年轻的。”

“不行,不行。糟糠之妻。”教授摆着双手,一脸拘谨。

一群人笑的更大声。

如果休息天在路上望见教授,我们就站在那里等他过来:哎,教授。骑什么自行车,扔掉了,买个小车开开,骑的不累呀?

教授停下来,用手指指腰:开了大半辈子了,腰不好,骑这个舒服。

后面混熟了,输钱的时候,教授也会向放高利贷的拿钱,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即是面子,又能挣钱。

行规是一天四个点(一万块四百一天),不熟的或是散客一天十个点,见人下菜。他们给教授的就是一天四个点。

当时借贷这块非常混乱,房贷的仗着自己的背景(黑社会)很少会走流程,有人靠脸,要人靠口碑,只有一些不熟的散客才需要出示证件。

教授信誉很好,答应什么时候给,到点一定送到。

由于信誉跟口碑太好,好多放高利贷的都想吃下教授,可教授压根不搭理,依旧只拿一个人的。

偶尔我们也会跟教授聊天:你那么有钱,做什么不好,玩这个有意思吗?

“哎。那个不知道玩这个最后都是死,可没事干,偶尔玩玩好了。”

教授就这么如鱼得水的在我们场子里玩了小半年,直到有一天……

最近几天都没看到放贷的,我还纳闷,人都哪去了?

晚上看到老曹,一问才知道,出事了。

“完了,给教授耍了,一帮人被骗一百多万。”老曹摸着光亮的脑袋对我说着。

“真的假的?骗那么多?”

“你最近看到放贷的人吗?看到教授吗?”

我摇头。

“操他妈,跑路了。”

“那么多人,没人发现问题吗?”

“大家都是为了钱,这个吊地方,那个话能信?都想办法把教授往自己手上挖,挖到都说没挖到。”

“那就算啦?”

“就老子多留了个心眼,排了他身份证,他们去找了,总共派了六个人。”老曹眯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我在这个圈子好几年,第一次看到放高利贷统一战线。

二天,找的人就回来了,后来老曹告诉我剩下的事情:教授的家在苏北某个乡下,穷的不能再穷,穷到二十一世纪,还住着草房。在他家里,并没有找到教授。家里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在老人的叙述里教授压根什么都没有,没工作,没老婆,更没有车队。

一群人看着这穷困潦倒的家,看着这相依为命的爷孙,心知此事已成定局。

后面还有关于教授的传言,有人说他去了上海,有人说去了澳门,可具体去了那,没人知道。

教授在我的记忆里,不像赌徒,更像个机警的投资者。孤独、睿智。苦心经营几个月,为的就是这一天吧。

我曾迷恋黑夜,在黑夜里行走,见过很多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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