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睁眼已是次日，成都平原的冬日早晨，窗外虽仍是铅色天空，难得有阳光氤氲，透过完好无损的玻璃窗，洒落在苏车盖着的被子上，妈妈穿着她常穿的羽绒服，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看着他，甚至握着苏车的手还有一些温暖。
附近学校的广播隐隐传来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三乐章，命运多舛的他，也写过这么清新迷人的东西。
这音乐给人一种平静的力量，也或许，是这场极度的境遇，唤醒了苏车体内沉睡的勇气。
“我晓得你是啥子东西，你是妖怪。”他平静地对妈妈说。
“胡说八道，你去翻一下我们家的户口本，户口本上除了我，还有你和你爸，我不是妖怪，我是你妈。”
“我妈死了，你就是妖怪。”
“车车勒，你怕是做噩梦了。”
“我跟老爸说你是妖怪，说你从来不睡觉，每次我爸睡了你就睁着眼睛算计我们，说你喝了雄黄酒露出原形，你是想吃了我们吧，还是想吸干我爸的阳气？”苏车一口气说出来，静待妈妈露出原形，或者，杀了自己。
“妈妈还是你的妈妈，妈妈爱你和爸爸。”妈妈用异常平静地语气回答。
“我不信。”
“我伺候你们两爷子十年，要吃我早吃了，昨晚妈妈以为你下了砒霜要害我，急怒攻心，哪料想只是雄黄。”
“日你妈，承认了哇，我就晓得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跟哪个学的骂人，不许你这个样子跟妈妈说话，妈妈是好人，你去……你去查书，书上写了的。”
“哪本？《聊斋志异》还是《西游记》？”
“那上面记得不准，妈妈说的那本书——汉武帝那会儿我看见过，叫《山海经》。”
10
你好多岁了？
我吗？那些三层楼高的大怪兽还在地球上横行的时候，我就在了。
你说的是恐龙？！
它们太蠢，肉不好吃，具体时间我想不起，反正死绝了。
你继续编，那时候还没有人类!
别自大！你们人类的样子，五脏六腑，都是照妈妈做的模子呢。
11
苏车的世界观有些崩塌，妈妈摇晃着腰肢径自去做家务，并在厨房里念念有词：
《大戴礼记》，有“毛羽昆鳞蠃”五虫，代表天地间五类生物。
毛虫，就是身上被毛的动物，以麒麟为首领；
羽虫，就是有翅膀、带羽毛的鸟类，以凤凰为首领；
昆虫，是带甲壳的动物，除了你们人类说的节肢动物，贝类、螃蟹也属于此类，以玄龟为首领；
鳞虫，便是身上带鳞的生物，包括鱼类和蛇，它们的首领，是方正山上的长蛇。
蠃虫，也称为裸虫，指的是既没有毛也没有鳞，色迷迷裸露着皮肤的生物，有青蛙、蚯蚓，你们人类，狂妄可笑的人类，也属于蠃虫。
自顾自说完，妈妈笑了，她笑起来的声音真好听，样子真好看，好像清澈的月光洒在溪水上，她要是一直这么好看，小苏说不清就顺着她了吧，那历史，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12
初夏，金沙城邑，傍晚时分。
湾河两侧一片郁郁葱葱，河面上夜风习习，河水在下游转弯分叉，化作溪水潺潺，时光稍纵即逝，傍晚夜色化作月光清澈，穿着简朴的族人纷纷劳作归家，河溪围绕着城邑，这城邑不需城墙，一片祥和景象。
无名在空荡的高台上醒来，双腿勉力走出祭坛。
被鄢婆以金杖击碎头骨的敌军首领，打断四肢剥皮后挂在削尖的祭台顶杖上，其余俘虏统统被石斧碾断脖颈，血腥肆虐，炉火如炬，蝇虫横飞。
残忍的祭祀典礼已经结束，大祭司辰面色庄重，接过鄢婆手中沾血的金杖。
这金杖一丈有余，以玄木包裹黄金制成，相传来自古蜀人的先王鱼凫君。
龟甲占卜：大吉。
四日后，辰带了四名死士，携金杖进入龙门，这金杖是进山的凭证，没有金杖，即使是部族王侯，也会被护卫们撕碎。
辰以象牙和四个死士的性命买通了山里护卫。
护卫的头目名狡，真身像一只巨型猎犬，他化作人形，带领一众野兽，守护着龙门的入口。
狡曾是某位不能提起名讳天神的伴生兽，负责看管那位天神的奇花异草。而如今，它因厮杀成性，被贬作龙门的残忍护卫和传话者。
辰要部族继存、壮大。
山神的条件是：敌人之血和首领之死。
辰领命下山。
很快，龙门方向的异象被辰的金杖镇压，下游的部族如囊中之物，毫无疑问，他和他的子孙将继续统治这一片土地。
十个月后，无名诞下一子，起名介。
十五年后，介杀死父亲辰，夺取金杖，成为古蜀部族新的领袖。
5000年后，半截金杖在广汉三星堆出土，另一半去向不明。
13
2008年四月，新都宝光寺，春寒料峭，寺庙里寒暑来得迟，去年的枯叶方才落地。
一把扫帚将落叶纷纷归拢，长袍布履，不急不慢来往。
扫地的居士，过去是新东方老师，老师退休后大彻大悟，获得大觉悟，说自己能通天、地，还能参透时间。
“我看到，远古的神明化作野兽，野兽被人类征服，我看到人类依旧渺小羸弱，在龙门下苟活，我看到一个小孩子爱上了自己的后妈，后妈在小孩的心窝里留下一个通道。”
那个通道可以通往任意时间和空间。
此时，距大地震还有三十五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