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她还好吗?”

这是一个小包厢,周围墙壁贴了暗金色花纹的墙纸,近门处摆着红色实木的餐台,餐台上摞满了大小不一的餐碟,碟中或几个肉块,或几根青菜,有些歪着的,碟底的油汤正往外滴,一直滴到地毯上,仔细一看,那地毯青色的底上痕迹斑斑,倒像高空俯瞰时,海面上兀立的小岛。再往里是古铜边的餐车。几个酒瓶横七竖八的躺在上面,旁边的醒酒器里还残余些红酒,在灯光下闪烁不定。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包厢没有窗子,见不到日光,我得不停看表,才能知晓现在的时刻。

玲坐在餐桌对面正在风卷残云,看的出她很饿,嘴巴机械性嚼动,像是不停转动的机器。礼服耷拉在涂满白粉的身上,反倒有种病态美。新郎不知去了哪里,或者是去送宾客,总之包厢里就我们两个人,而玲似乎短时间不打算开口说话。

"1,2,3,4,5…"我暗暗数着桌布上的油渍,不敢抬头看玲。

说我与玲是多年好友,似乎有点勉强,玲其实是“她”的多年好友,我与玲分别多年,前几日忽然收到她的喜帖,我确是有几分惊愕,然而终究还是来了,一是不愿拂人面子,二来潜意识里,似乎玲也有几分故人的味道。

来了才发现自己错了,至少现在整个包厢里的尴尬气氛说明了这一点。

“她挺好的”

玲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战斗,突然开口我倒吓了一跳,抬头看她,她脸上挂起了亲切可人的微笑。

“哦,那就好!”

“异地他乡的,生活应该很不习惯吧?”

“什么?”玲不结其意。

“没什么”

依旧是尴尬的对话,似乎除了她,我跟玲之间再无话题,玲端着她标志性的微笑一动不动,我反倒有些伤感了。

“吱”包厢门被推开,新郎过来跟我寒暄,估计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婚礼快要收场了,玲也起身走近,跟我握手。

“新婚快乐!”我说。

“好好生活”玲答到。

我走出酒店,快速向对面的公交站走去,天色已近傍晚,酒店门口伫立着巨大的红色拱门,正午还在金光闪闪的大字此刻已看不清。只剩在日光里黯淡的剪影。我仍然记得那些字:

“恭贺林玲.王志喜结良缘”

车子来了,我跳了上去。

女友忽然问起前任之事,问我们因何原因分手,这让我顿时措手不及,印象中女友是个少言之人,也从不过问过去之事,甚至我以前的日记放在床头她都懒得翻,今日不知为何一反常态。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去美国了”

“哦”

她似乎不以为意,走开了,这让我更摸不着头脑。

女友去了画室,我有些困倦,躺上床正准备入睡,看到床头的黑色笔记本,封面的包皮已经被撕的稀稀拉拉,我拿过来,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只有寥寥几字。

“我要娶凌兰。”

已记不清是多遥远的事了。

卧室窗外是大片的湖泊,湖面泛起粼粼波光,自从搬到这里后,每日在不知名的鸟儿啾啾声中醒来,买了一辆白色电驴,头部大灯浑圆,尾巴的小箱憨厚可爱,甚为喜欢,每日接送女友上下班,在清晨稀薄的日光和湖泊泛起的水汽里游走,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倒像远离了城市似的。

女友近日似乎异常冷淡,不晓得所为何事,或是工作压力,或是画室课业繁重,或是生理期,我不得而知。但她问起前女友之事,我却多了几份警惕,难道她看了我的日记对过去耿耿于怀?她向来都是极为洒脱的,并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好主动开口问她,两人僵持着,每日只是一起吃饭,接送她上下班,彼此无言。

让父亲帮忙在临安看了套房子,周末抽空回去办手续,定了六点的机票,凌晨四点赶去机场,两小时的路途,下机便赶去房产公司办理登记,等到一切弄完已近中午,回到家看母亲熬了鸡汤,草草喝完,接着蒙头大睡。

醒来已是黄昏,屋内光线昏暗,这是座老旧的小楼,墙壁大片脱落,百叶窗吱吱呀呀。父亲年轻时做生意亏本,欠了许多的债,所以至今都租房住,幼年时生活贫寒心酸,但这房子里确是美好的回忆,母亲熬的老鸡汤飘来阵阵香气,信号不好的电视发出沙沙声,朋友们偶尔光临,一起打牌的场景…还有,还有,也是在这样的傍晚,这样的夕阳,光从山那边溜过来,溜到马路牙子上,溜到小楼,再从窗外的树叶缝隙间溜进来悄悄爬上她静坐在床边的侧脸,她静静坐着,眼神望向窗外,一动不动,或许是我的呼吸惊扰了她,她又转过头来,轻轻勾起嘴角,对我笑。

母亲在吆喝吃饭,我起身开灯,手摸到枕头,上面冰凉一片。

饭后接到朋友电话,恰巧他也在家,相约一起出门闲逛,我换完衣服出了门,他已在楼下等着,两人走到不远的公园,沿着湖边的栈道缓缓踱步,天色已昏,栈道两旁灯光明亮,抬头看去,天上一轮弯月隐约可见。

聊了聊近况,他已婚,身边两个孩子,又讲起旧日,一起玩闹的时光。他打趣说:“那时你跟凌兰很好呢,天天追在人家后面跑,完全不理会我们这帮兄弟,重色轻友。”

我还没来的及答他,他又语气凝重的说:“前段时间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前段时间跟你女友闲聊,不知怎么就讲起了初恋,我讲漏嘴了”

“你讲什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说,你男朋友以前也有个相好,高三复读,那么紧张的时刻,他猛追人家,不管学习,后来在一起,大学四年,毕业两年。”

“还有呢?”

“两年后那女的得癌症死了,他大受打击,离开了珠海跑一个海滨小城去疗伤。”

“还有呢?”

“是不是很像狗血的韩剧?我又补充了一句,我骗你的,但是你女友似乎相信了。你以前有没有对她提过。”

“有”我说,“没事的,她都知道。"

辗转了一夜难眠,还是决定临走前去一趟,买了束雏菊,颜色浅黄,沾了清晨的雾气格外楚楚可怜,目的地不是很远,半小时左右车程就到,下了车是一座矮矮的山坡,爬了十分钟左右,便有形状不一,大大小小的墓碑映入眼帘,我一直往坡顶爬去,雾气甚重,五米开外便不能视物,极目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脚上格外湿冷,鞋子发出哔叽的声响,我低头一看,野草上的露水已经将膝盖都打湿了。

爬上坡顶,从一排排的墓碑挨个找过去,找了许久方才找到那个名字,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字迹,我伸手摸了摸碑面,又冰又冷。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昨日从朋友处得知地点,当时执意不肯来参加葬礼,朋友便来相送。

“走的很安详,没有多少痛苦”朋友这样说。

我把花放在碑前,然后靠着墓碑坐了下来,天光已经大亮,寒意也渐渐退却,我坐了许久,几乎都要睡着。

起身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二点,下午四点的飞机,这时间须得走了。

“我走了,凌兰”

“第一次来,估计也不会再来了”

“我会好好生活,希望你也是,永远做着美梦”。

到家时女友不在,收拾房间,煮饭,给猫狗洗澡,把放在床头的日记搁置到柜子里,然后打电话给女友。

“你去哪了?”

“刚刚下课”她说。

“我去接你”

我下楼,将小电驴从门洞里开出来,太阳西沉前光线似乎格外猛烈,湖泊,马路,树叶渡了金般闪烁的让人睁不开眼,我一路狂奔,只想快点见到女友。

她坐在地铁附近的花坛边上,双手撑在身体两旁晃着双脚,阳光洒在她仰起的脸上,格外温柔。

我停下车,走近她身旁,然后从正面抱住她。

“我们结婚吧!”我说。

“好”

良久,我听到她隐约的抽泣声,肩膀冰凉,大约已经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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