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时光里捡老故事

从小到大都喜欢听故事,听长辈们讲过去的故事。

听姥爷讲过他十几岁时的见闻,说鬼子进村到老百姓家不吃人家已有的饭,怕有毒,都是逮杀鸡鸭现做。

那是发生在八十多年前的故事,我初次听这故事距今也有二十年了,故事的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听大姨讲过表姐表哥小时候的故事。

那会儿表姐刚学会说话,吐字不清,一句“ji ji jing le”重复说了十几遍,大姨也没听清,小小的表姐气呼呼地走开了,留下大姨一个人猜啊猜,终于灵光乍现——弟弟醒了。

原来是早前大姨交给了表姐一个任务,让她看着睡觉的弟弟,弟弟醒了立马告诉妈妈,妈妈过来给弟弟换尿垫。所以,弟弟刚醒,姐姐赶紧跑到院里向妈妈汇报:“ji ji jing le。”

奈何,忙昏了头的大姨一时忘了这茬,越听越糊涂……这场及时的汇报终究没有得到及时的反馈,不满一岁的表哥以大大一泡尿宣布了任务的失败。

这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故事,故事我也听到过不止一次,所以记得还算清楚。

从小到大,从妈妈那里听到的故事就更多了,从她的小时候到我的小时候,再到我记事之后我们故事的交叠。

今晚我们视频了三个小时,我又听到了很多新故事,以及老故事的新侧面。

1990年大年初五,下了好大的雪,那时候妈妈刚怀了我两个多月,早起叫爸爸陪她一起去大姨家拜年,爸爸说雪太大路滑不要去了,翻身接着睡了。妈妈穿戴好,裹着厚厚的围巾独自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奶奶回来发现妈妈不见了,赶紧叫醒爸爸,说你赶紧去找找,这天儿骑车容易滑倒了,要是翻倒在沟里,一会儿就成雪人了。

于是爸爸骑着车追出去,一路上尽顾着看沟里有没有雪人了……

这时候的妈妈已经骑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看到好多人摔倒,有平地摔的,也有骑车摔的,看得她憋笑得不行。

全程骑了三四个小时,妈妈一下也没摔倒。

不是幸运,实在是实力太强。

这姑娘当时的自行车驾龄已经超过十年,每天骑车上下班几个小时不说,每逢休息,还要被姥姥姥爷支使着去这里进货,去那里送东西,骑自行车驾轻就熟,可以说是闭眼骑。

是真的可以闭眼骑……骑车时间太长容易犯困,她边睡边骑的经历也为数不少。

听说有一次,正睡着呢,被小轿车滴醒了,睁眼一看,人车距离可不远了呢。咱也不知道小轿车司机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这一年的春天,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妈妈正跟造纸厂的工友们躺在纸筒里午睡,好不惬意。爸爸带着姑姑家的小表哥和饭菜找来了,把妈妈喊醒,叫进了屋,问妈妈要不要吃饭,妈妈说吃过了。

一大一小就在桌子旁坐下,开始吃饭,屋里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了。于是,“你们坐着我站着,你们吃着我看着”这奇妙的一幕就出现了……

妈妈挺着个肚子,手撑着腰,眼睛在爸爸和小表哥脑袋上来回扫,问爸爸:“你把我叫来干啥呢,站这儿看你们吃饭?”

爸爸抬头顿了顿,眨眨眼睛说:“那个仓库有老鼠,你别在那儿睡了。”

又过了几个月,到了夏天,距离我出生的时间很近了。此时妈妈的肚子又大又圆,别人总说她怀的是双胞胎,为此妈妈很是尴尬。

但她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某天她跟爸爸去镇上办事儿,她坐在椅子上等爸爸,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她的初恋男友。

按妈妈的话说,压根不算初恋男友。那个时代很含蓄,一般都是双方家长见过面,首肯过才能处对象。她跟那位叔叔两方的家长沟通未恰,所以,二人也就没再联系。

不是对象,没谈过恋爱,可能只是有过朦胧的心动,几十年后还能有些印象。

再说回有我在场的那一幕。

那位叔叔满脸震惊地看着妈妈……的肚子,半天没说话。妈妈想着也不好这么僵着,起身打个招呼吧,于是扶着椅子站起来。

肚子更加完整且圆润地出场了,对面叔叔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妈妈尴尬地笑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还是办完事回来的爸爸救了场,妈妈介绍完两人认识赶紧自己先坐下了,他二人握过手聊了几句作罢。

人的记忆其实真的很脆弱,写到此处,晚上母女二人交谈的内容已经忘却了十之八九。

除了上面叙述的几个片段,此刻脑海里零星闪现的还有一些碎片:

妈妈十七八岁的时候,帮姥爷在小卖部卖散酒,生意好得很,大酒缸一天都没封盖,晚上回来,妈妈晕晕乎乎的,姥姥笑着对姥爷说:“小丫头被白酒熏醉咯。”

妈妈替姥爷去几十里以外的地方买煤,一共两百斤,姥爷嘱咐这次先运一半回来就好。到了地儿,售货员说,两袋一起运更平衡,他帮忙压着车头妈妈骑着上路了。后座太重,一下车车头就得翘起来,妈妈一路上都没敢下车,遇到一个上桥陡坡,硬生生咬牙骑上了坡,到了家,累到虚脱,直接歪在草垛上休息。晚上姥爷回来看到煤,惊讶问姥姥这都是她一个人运回来的?姥姥呛了他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把个丫头都当小子用了!”

二姨转业回家,分配的单位离家一百多里地,当时也没有公车,只能骑自行车去,可偏偏二姨不会骑车。于是姥姥安排妈妈、小舅、六表舅三人送二姨去单位,年轻的四兄妹带着行李出发了。刚出村,六表舅边骑车边拍了一下大腿,对妈妈说:“忘忘忘忘忘…忘带一个东西了。”“什么东西?”“绳…绳子,回来的时候,好……好……好拉着你。”结果,送完二姨,回来的半道上六表舅就停在他老丈人家休息了。一进家门,小舅就对姥姥发了一通牢骚:“什么破地方,那么远!一个月给我200块钱我都不稀得去!”饭都没吃,直接回屋睡觉了。妈妈呢,一句话也没说,饱饱吃了晚饭,洗漱好了才去睡了觉。

妈妈对我说,呵,还有人说要拿着绳拉着我往回骑呢,开玩笑……

那些年,姥爷每年会在我们家过好几个月,盛夏来避暑,立秋后回去住一段时间,过冬了再回到我家。每天早起喝茶、吃点心,早餐吃买的新鲜豆腐,卷着煎饼,配上朝天椒和虾酱,上午和下午固定的时间听地方戏,声音开得老大,晚上爸爸和姥爷喝点小酒,听姥爷讲那些讲过很多遍但依然有趣的故事,到了八九点,姥爷就该洗洗睡了,睡前总会给我们留下一句“早点困觉吧”,到了第二天凌晨四五点,他早早就醒了,泡茶,边喝边等我们陆陆续续起床……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这个家大部分的温情和快乐,都是来自这个健步如飞、声入洪钟又幽默风趣的老头。

妈妈说,我和弟弟做家务的能力其实都是姥爷逼出来。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扫地要压着点扫把,不然灰尘会各处乱跑,男孩多干点体力活,倒个垃圾浇浇菜园,女孩多干点仔细的活儿,刷刷碗洗洗衣服。有一年初中的暑假,我每天起来姥爷都会对我说:“吃完饭趁着天不热把衣服洗了,替替你妈。”那会儿还小,心里很不乐意,嘴巴噘得老高,眉头皱得老紧,气呼呼跟妈妈抱怨凭什么天天让我洗衣服,姥爷吹着胡子说:“你个小丫头勤快一点不就能替替你妈吗!”妈妈笑着把我搂到一边,对姥爷乐呵呵说:“你这个老汉儿怎么不讲理,你心疼你闺女,我也心疼我闺女呀!”姥爷听了之后,咧嘴笑了。

今晚妈妈在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好几次都记不清细节了。

这也难怪,今晚的故事大概是涵盖了从她的十七八岁到我的十七八岁这个时间段,她距离十七八岁已经四十年了,我距离十七八岁也有十多年了。

哪一段都不短,记不清太正常了。

听着她讲述这些过往,看着她时而神采奕奕、时而落寞伤感,我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一幕幕的画面,分明感受到了生命的脉动和汹涌磅礴。

明明过得不容易,明明有那么多苦难,可是追忆往昔,还是会更多地想起那些温暖、感动过我们的美好,我想,这就是生命的意义吧,就是我们拼命过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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