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姥娘

阴阳更,万物替。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2021年12月23日晚,姥姥也阖上了双眼,去和四年前离世的姥爷团聚了。接母亲电话后,凌晨两点,我驱车从北京行驶在京台高速路上,回家送姥姥最后一程。虽然早已对姥姥的病情发展有心理准备,但依然悲痛伤心,大脑一片空白,进入河北地界后,才猛然发现路两侧已是白雪茫茫,而且渐渐地感觉到路面多了一层“地穿甲”,薄薄得冰面,在车灯照耀下亮晶晶的。走不多远,就开始看到应急车道上隔一段距离就停有事故车辆,其中一辆货车尾悬挂插入护栏中,车头破损,面目狰狞地注视着仍在疾驶中的车流。

抵达沧州东服务区,我停车去卫生间,发现不少车辆已经选择在此过夜,车灯在寒风微雪中晦暗不明,我下意识看了一下车外气温,零下六点五度。心里急欲回到姥娘以及亲人们身边,我决定降低车速慢慢开也要连夜赶回家,不在这里停留。出服务区后,无论并线还是点刹车,车辆都明显感觉打滑,我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但二、三十公里后,还是遭遇了完全停滞的堵车长龙,车停了下来。看了一下导航,前面堵车距离0.6公里,预计通行时间28分钟。

估计在这样的天气和路况下,肯定会有事故,所以尚不急,并准备利用这个时间小憩一忽儿。或许是高度紧张后突然放松,我很快瞌睡起来,睡梦中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姥娘家所在的村庄位于小清河支脉河的北岸,距离我家大概五六里地。小时候,最高兴的时刻之一,就是跟着我妈或者大姨家的哥哥一起去走姥娘家。在我的印象里,去姥娘家的路上总是阳光明媚,兴高采烈。从村北小路,一直往西,穿过崔庙村,再翻过一个高高的土坡,就到了乡镇里最大的一条河边,又跨过几座小桥,就到了与姥姥村紧密相连的夹河村。街道边的每座小院落永远会飘出袅袅炊烟,阵阵馒头香。进到姥姥家的大门,就跟我今年三岁的女儿一样,分开一段时间后看见奶奶或姥姥,总是欣喜得大喊大叫“姥娘、姥娘”,这时候就会不出意外地看见姥娘笑容满面的迎接着我们。

这样的日子总是亲人们团聚的时刻,平时不常见的舅舅、大姨小姨以及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都赶回来,或庆祝节日,或给姥爷姥娘祝寿。姥娘家安静的小院子就会喧闹起来,杀鸡宰鱼,院中央的菜园子随手采摘的新鲜蔬菜,煎炒烹炸,不多见的小零食也会有,香气很快就盈满了鼻尖。大舅家养的好几只狗和猫也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时就悄悄衔走着些食物,引来大人一阵轰赶声......

姥娘的名字很典雅,马素卿,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古朴的乡村中非常少见,所以我就一直很好奇姥娘的父亲是不是读过很多书。听姥爷几次说起过,姥娘年轻时是戏剧团的演员,扮演过最有名的角色是《白蛇传》的小青,可以想见姥姥年轻时该有多么的美丽又聪慧,有才华有灵气。

但我只见过已是迟暮年华的姥姥,慈祥而又勤劳。她养育了六个儿女,其中,我的两位姨妈,还有我的妈妈,都是众口称赞的美丽以及跟姥姥一样的坚强。三个舅舅,都如姥娘的品格一般稳重又亲和。

姥爷是乡里知名的模范共产党员干部,一辈子大半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了他热爱的乡里乡亲,所以照顾家庭和养育子女的重任便更多得压在了姥娘的肩头。从我小时候起,就听妈妈以及大人们说起姥娘当年如何省吃俭用,千方百计地为孩子们的营养做各种花样的食品,尤其是在饥馑的年代,野菜团子、槐花巴拉子、掺了树皮的杂粮馒头......

为了路程近,我中小学都曾住在姥娘家,就看到家里从早到晚,为了村里的大事小情,人们不停出出进进,找姥爷开会、商议、工作和寻求评判,几乎每天都要喧嚷到深更半夜才止息,家里长年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但是我从没见到姥娘为此生气或不满过,总是默默地支持着姥爷。姥爷从六十岁开始申请退休,但是直到七十八岁才得到准许,这一年姥娘也已经八十岁了....

朦胧中,突然梦见姥姥步履蹒跚,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我高兴地喊了一声姥娘,突然惊醒,愕然发现前面堵塞的车队纹丝未动,此刻已东方发白,早晨六点半。我开始焦躁起来,还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顺利的话都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家,这时候表哥的电话也响起来,问明路况,安慰我不要着急,姥姥的葬礼下午一点才开始。

周围司机也议论纷纷,说前面出现了多起大事故,很多货车撞在了一起,交警们在忙着清障。人们焦急地打听着消息,八点、九点、十点,拨打了无数遍高速交警热线以及沧州市长热线,无济于事。终于等到十一点一刻,太阳放晴,高速也放行了。可是路况依然极差,气温停留在零下七八度,雪、冰远未消融,缓慢行驶的车子不时就感觉到打滑,还要躲避着一个个未能及时处理完成的事故现场上破碎的杂物。

下午两点,终于赶到了四年前送别姥爷的殡仪馆,可是按老家的风俗,时刻不能等,葬礼已结束,姥娘已被送走,只有亲人们在等待着最后的合葬时刻,我的心情沉到谷底。艰难行驶了十几个小时,终是未能看见姥娘的遗容,难过极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我跟随着亲人们一步一步走到了姥爷的坟茔前,看着小小的盒子装载着我亲爱的姥娘,安放在了姥爷的墓中,永远的安息了。此刻,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也在为姥娘浩大而无声的送行。

突然想起,被封在路上时,我的车离车龙第一排也不过六七百米,这被堵住的六七个小时,是不是姥娘在用最后的力量护佑我? 避开那条风雪交加高速路上潜藏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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