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8)

    住在厂里也是挺有意思的,虽说工作比较枯燥的,但一天毕竟只有那么八、九个小时是上班的,再除了睡觉吃饭,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玩。公司对于员工的业余生活还挺重视,厂里专门置了几间房作为娱乐室,摆了几张台球案子和乒乓球台,院里甚至还整出两块场地建了篮球场和羽毛球场,在非工作时间,这些地方总是聚满了人;哪怕不喜欢这些运动的员工,可以找几个朋友在宿舍里打打牌、下下棋也是不错的消遣。

     打工的年轻人是多的,精力大、爱热闹,厂里的这些玩意儿玩腻了就爱往外面跑,坐几站公交车到镇上去玩,也不见得买什么、吃什么,随便逛一逛只为打发时间。海洋就比较喜欢跟要好的几个同事出去逛街,一方面是为了散心,另一方面是有机会能够碰见曾经的同学、朋友们聊上几句;有时实在没什么可逛的了,几个小伙伴就找个网吧去打游戏,花不了多少钱也能玩几个小时。

    就这样海洋在厂里一连住了一个多月,除了上班就是吃喝玩,没有家长管着,无忧无虑地挺自在,他甚至有些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至于工作上的事情他处理得也不错,多少学了些东西,他所在的这条生产线上的各个工位基本上都能应付了,最熟练的还是调节压面机的各种刀具;另外他是个脸热的人,同事们有事他尽力帮忙,哪个同事要是有事想调个班,都爱找他换,因此他在厂里的人缘混得相当不错。

    年轻人的好奇心都很重,海洋就是这样,闲时经常溜到别的工位去看看其他人都干什么、那些机器都怎么运作,也不见得是学习,主要还是瞧着新鲜。

    一天晚上,海洋并不当班,有几个同事喊他去网吧玩,他其实对电脑并不太感兴趣,就没应。一个人在宿舍里躺了会觉得无聊,便换了工作服回到车间里转悠,转来转去就到了面粉加工车间——说白了就是负责和面的地方。

    今天在这里夜班的是白亮,比海洋大六、七岁,是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他跟白亮其实不算太熟,一块打过几次球而已,所以他想着打个招呼聊几句就撤。没想到白亮见到海洋非常高兴,连忙拉着他到了车间里面。原来他这个地方除了机器就是面粉,干活的人可没几个,夜班工作量小,一般都是一个人看机器,所以闷得难受,正愁没个说话的对象呢!海洋见白亮这么热情,也不好意思马上就走,得,就跟他八卦一会吧。

    白亮不能完全只顾着跟海洋说话,他得时不时地围着几台机器转,查看它们的运转情况,俩人就这么在这屋里渡着步聊天。除了讲些新闻异事,海洋也会问一问这些机器都干什么的,那一袋袋的面粉又是做什么食品的?白亮自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了,给海洋讲针对不同面食,和面时面粉、水和各种配料、添加剂的比例,以及用哪台机器、运行多长时间等等。

    说话间白亮又把机器的状态都调整了一遍,随手抄起笤帚和簸箕,一边跟海洋说着话,一边扫浮落在地上的面粉。这屋里是专门加工面粉的,工作过程中腾起面粉颗粒是很多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地上就会铺了薄薄一层,所以白亮只扫了半个车间的地面,簸箕就快满了。海洋说道:“亮哥,你歇会,我帮你把这簸箕到了去,回来我帮你扫!”

    哪知白亮手一摆,笑道:“不用,兄弟!”说着提起簸箕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一台和面的机器面前——这些机器的主体结构都是一个特别大的钢桶,有一人多高,加入面粉和水就在里面搅拌——手一抬把簸箕举了起来,顺势就往大钢桶里一扣,扫起来的一簸箕脏面粉都倒入了桶里,然后还在桶沿上磕了磕,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来是做得熟练了。

    “我靠,亮哥,你怎么给倒面桶里了?”海洋吃了一惊。

    “这都是面啊,不倒面桶里倒哪?”白亮对海洋的问题仿佛更吃惊。

    “不是,我是说这些刚从地上扫起来的,也往面桶里倒?”海洋觉得可能是白亮一时脑子不在线。

    白亮满不在乎,转过身来接着扫,说道:“我当然知道了,那又怎样?粮食不能浪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个没学过?”

    这话倒是把海洋说愣了,踮起脚来往钢桶里看了看,数百斤面在翻滚搅动,早已看不出刚才白亮倒进去的那些了。他下意识地说了句:“这样弄不脏吗?做出来的东西还能吃吗?”

    “脏?”白亮抬起头来,笑了:“我跟你讲兄弟,我在几个食品加工厂干过,说实话,咱们这厂算是最干净的了,顶多也就往里加点地上扫起来的面,要是那些别的小厂子,嘿嘿……”

    “那还怎么着?”海洋追问。

    “怎么着?这么跟你说吧,地上扫起些东西倒里算是好的,唾沫、鼻涕、痰弄到面里也不新鲜,墙上掉下块墙皮也往里面扔,我以前有个同事值一宿夜班都不用出屋上厕所……”

    “打住打住!”海洋听得有点反胃:“哥,别说了!呼……要是照你说的那么搞难道看不出来吗?”

    “有你这么一问!知道这桶面是做什么的吗?”白亮拍了拍刚才倒脏面的那台机器,海洋摇摇头,白亮接着说:“这些面都是做挂面用的,其实挂面本身就是最次的面加工成的,各种添加剂、防腐剂也最多,像什么做馒头、包子、手擀面剩下的面也可以用,说白了就是各种下角料都能加到里面,降低成本,至于口感和品质就没那么高要求了,便宜嘛!那你说,这好几百斤面里加点‘料’能感觉得出来吗?”说罢他又是嘿嘿一笑。

    怪不得吃煮挂面的时候总会感觉有些牙碜?海洋这才恍然大语,可既然想到这里了难免心中一阵恶心,更难以理解这些员工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管理制度问题了,而完全是人性道德问题!

    此时白亮簸箕里的脏面又快满了,一会又要往面桶里面倒。海洋心生厌恶,觉得白亮不仅把面给弄脏了,而且他整个人都是脏的!他低声说了一句:“那你先忙吧,我回去睡觉了。”转身往外就走,身后传来白亮的声音:“这才几点啊?有功夫来陪我聊聊哈,我这儿太闷得慌!对了,可少吃挂面啊!”

    “嗯!”海洋头也没回地应道,心里想:“去你大爷的,谁再找你来谁是猪!不过也给我提了个醒,以后再也不吃挂面了!”

    呼吸了几大口室外清凉的空气,海洋心中的膈应感才减轻一些。他想抽根烟,摸了摸口袋,只掏出个打火机,忘记带烟了,于是往厂大门走去,想找保安去蹭支烟抽。走到门口值班室一看,还挺热闹,平时晚上就一个人执勤,可现在屋里面有四个保安。

    海洋见人挺多,屋子又小,就没打算进去,于是他敲了敲玻璃,用右手二指在唇边一比划,意思是甭管是谁递出一支烟来就得,抽完就回宿舍。屋里人听见动静,开门出来一位,正是当初海洋到这厂里找工作时碰见的那个小保安,名字叫梁小龙,因为俩人相识最早,年纪也相仿,所以关系处得挺好。

    梁小龙面上带笑,递过一根烟:“我还说一会找你去呢,正好你到这儿了,省我事了!”

    海洋点上烟,面带不解:“找我干嘛?又上网吧?这都几点了?”

    小龙连连摆手:“不是去网吧。明天晚上有功夫不?我请客,一块吃个饭,喝点?”

    “哟呵,这么好?有啥好事呀?”海洋更不解了。

    “到时候再说吧!都是咱们几个玩得不错的,你可得来啊!”小龙满脸期待之色。

    “啊,行吧行吧,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吧!”由于海洋刚才被白亮恶心到了,所以现在跟他提吃饭什么的还提不起兴趣了,只是含糊着答应了,三口五口抽完这支烟就回了宿舍。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梁小龙又特地找到海洋,叮嘱他晚上一块喝酒吃饭千万别忘了,厂里的晚饭就不要吃了。海洋没想到这哥们还挺认真,难得的是把自己这个未成年还挺当回事,得嘞,要是不去就显着不合适了,于是他满口答应,同时出于对这次饭局的重视,午饭也只吃了四成饱。

    下班之后,海洋回到宿舍才喝了几口水,梁小龙就来叫他:“走啦走啦,咱们人齐了这就走!”

    海洋乐了:“你丫还真积极,这天还没擦黑呢,着什么急?”

    “废话,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咱早去早回,后半宿还有我一个班呢!”小龙也不再多说,拉起海洋就往外走。俩人一路嘻嘻哈哈来到厂门口,又等了片刻,约好的人都到齐了,足有八、九个。这些人海洋基本都认识,只是有两、三个不太熟而已。

    让海洋没想到的是,小龙的准备工作做得还挺充分,他说是去镇上的饭店,可是没让大家坐公交车,而是提前约了两辆出租车,这八、九个人挤一挤刚好能坐下,另外后备箱里还装了两箱白酒。

    出租车载着大伙飞驰,十来分钟就到了镇上最大的烤鸭店,大家下车之后直奔三层包间——这也是小龙提前订好的——这又让海洋没想到,看来今天要吃顿好的!同时这也是让人看不透的地方,小龙不过是个小保安,工资还没有海洋高,怎么敢请大伙来这儿吃饭?来的都是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岁数,这要是敞开了吃、放量地喝,就算不点特别贵的菜也得花个千把块钱吧!难不成小龙是许了请客的愿了?捡了钱包了?不会是结账时候让大伙公摊吧?那可划不来!

     不过这些疑问在海洋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罢了,来都来了,一会饭桌上不就知道了吗?甭管这饭钱最后谁掏,老肠子老肚儿告诉他:先他妈吃个肚歪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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