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伙伴红珍

红珍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离开故乡时我才十多岁,距今已三十多年了,几经搬迁,少年时故乡的伙伴终于一个也没有了联系。

去年的一天,有人加我微信,一看备注“赵疃红珍”,陡然一震,这是我童年的伙伴,尽管我们在一起只有一年的时间,但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闺蜜、挚友。

那是1978年,刚刚恢复高考。我的家乡海阳县尽管经济落后,但尊师重教却是印在骨子里的民风,文革期间,各派斗争激烈,但没有学生斗老师的现象,即使读书无用论盛行,家长也会要求孩子好好念书,乡亲们不会去思考读书到底有没有用,他们坚定地认为:种地要有种地的样子,念书也该有念书的样子,学生不好好念书跟农民不好好种地是一样的不可原谅。

高考刚一恢复,符合条件的青年便纷纷报考,考生们大都已回村务农,大家都想去镇里或县城的高中复读,但校舍有限,大部分考生进不了学校,备战高考只能一早一晚、田间地头,这种情况下,教育局在一些初中设立了高考辅导班,美其名曰“带帽高中”,抽调各高中的教师轮流支教。

那一年,我妈调去了设在赵疃村的带帽高中。赵疃是著名的英雄村,电影《地雷战》说的就是那个村的抗日故事,电影也是在那个村拍的,至今都记得《地雷战》里的那些陡峭的山坡、葱绿的田地以及茂密的树林。我家搬去赵疃,我插班到了赵疃小学三年级一班,村子很大,三年级就有俩班,班里除我以外都姓赵,我是赵疃小学唯一的插班生。

彼时我家住在学校,每天放了学,我的同学们便像小鸟飞入丛林一样成群结队地湮没在村子里,而我则向相反的方向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回家,回到家里,要么看小人书,要么拿着弹弓打屋顶的麻雀,每次飞出的石子刚能落到屋面,而麻雀们无动于衷,仅有一次打到了屋脊上,吓飞了一只麻雀。或者撒饼干渣渣引诱蚂蚁,尾随蚂蚁们找到它们的家,一个小洞竟有无数蚂蚁鱼贯出入,我怀疑小洞下面有龙宫一样神奇的屋子,我常常挖掘小洞,却一次也没发现神奇的屋子,甚至连一只蚂蚁都没挖出来,它们都去了哪儿?我早已习惯一个人玩儿的境况,在这之前也是一样,一直都跟着妈妈住在学校,没有一个小伙伴。我的玩伴是花草昆虫、一堆玩具、一堆小人书,偶尔还会有一条小狗。

有一天,我正蹲在地上拿小树枝逗一只小草虫,把它翻成仰面朝天,等它挣扎着翻过身逃跑时,再把它翻回去,反反复复,这小虫终于识了相,四仰八叉地装死,这时有人喊我名字,回头一看,是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她叫赵红珍,白白的,大眼睛,扎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衣服穿的干净整齐。从此,我俩就天天在一起,除了各自回家吃饭睡觉,几乎干什么都在一起的,说也奇怪,我俩一起无论干嘛都一拍即合,默契又起劲。红珍带我逛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以至于无论去哪我都熟门熟路,我对赵疃的了解大都来自红珍,包括哪个民兵打枪最准,谁的爷爷最会做地雷,谁的爷爷炸死过骑大洋马的鬼子,等等。我的很多本领都是跟红珍玩儿而会了的,比如认识了苦菜、荠菜、曲曲芽、蚂蚱菜、荠荠菜、灰菜……知道了一种叫蹦根儿的草是最好烧的;我们一起爬树爬草垛;去拍《地雷战》的山坡,模仿英雄,爬到高高的石头上跳下来;我俩曾合作缴获树叉上的一窝鸟蛋,红珍爬的树,我接应,她听说喝了生的鸟蛋能长力气,于是我俩当即分儿饮之,喝完后顿觉力大无穷,然而依旧撼不动她家园子里的那块树墩子。

有一天晚上我俩拿着长的竹竿捅破别人家刚封上窗户纸的后窗,成功逃窜未被捉住,逃跑时的惊慌与紧张至今清晰,现在回味那种刺激应该也算是一种快感,小偷盗窃时大概也是如此,原来惯偷是因为迷恋那种刺激而屡教不改的,但捅窗户这事我俩守口如瓶且仅此一次。还有一次我俩偷偷去河里洗澡,不料被一同学发现,假设被举报,后果不堪设想,班干部会被撤职,还会被老师投诉家长,老师之所以对此事极其严苛是因为赵疃的河底深浅不一,许多地方会突然立陡地深下去,小孩子去玩水隐患很大,但从没听说哪个小孩淹死过,同学们都怪老师的小题大做。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败露,于是我俩迅速撵上那个同学,把他摁在墙上,警告他不许告老师,如若他泄露,作为学习委员的红珍会给他记“坏”,记“坏”是要挨打的,老师和家长双打,迫于恐吓,那同学答应不告发,同学诚信,最终确实没有揭发,但我俩再也没敢下河洗澡。……

红珍学习很好,字写的特别好,我妈说比初中生写的都好,她的书本整齐有致,作业本总是干干净净,即使橡皮擦过,页面也都是整洁的,我学习也挺好,然而字写的歪歪扭扭,页面常搞的黑乎乎的且还沾着橡皮龃龃,总是把书本窝成烂了的千层饼,红珍常常帮我把书本修复整齐,把本子上的橡皮龃龃清理干净,她会包书皮,我的好多书皮都是她包的,她包的书皮四方四角很是熨帖。

那一年我长高了许多,本领也长了许多,我妈说从那年开始我饭量大增,健壮起来,很少长病了。那一年也是我童年中最丰富最有趣最难忘的一年。

然而,第二年我妈就支教结束调离赵疃,从此,我跟红珍再也没见过面。

后来,赵疃的学生来青岛看我妈,我打听过红珍,未果。这期间红珍也一直找我,亦未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兜兜转转,我们终于又联系上了,算了一下,整整四十年。

红珍过的很幸福,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一直很优秀,四村八疃知名,威望很高,真为她高兴,也感到自豪。

昨天红珍给我蒸了一锅大饽饽、炸了一盆果子(白面跟地瓜面芋头掺在一起发酵后油炸而成,软甜香且Q弹)、今早四点起床又烀了一锅宣腾腾的大饼子,还有萝卜、韭菜、芋头、地瓜面、玉米面、豆面、银杏、红小豆、大公鸡,装了一大箱子外加一大袋子,托大客车给我捎来,这些东西是红珍种养的全部品种,她跟我分享的是她全部的收获,如同童年时一样,毫不保留。

我无貌无才也没钱没地位,没有一样值得炫耀。而赵疃的美好时光,我跟红珍的友情,红珍对我的好,是任何时候都值得骄傲的,每每想起总有温暖,心里便骄傲起来。

等暖和了,我要跟红珍一起把童年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不知道我们爬过的墙还在不在,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爬上那些树。

红珍给我蒸的饽饽

红珍给我做的炸货果子

红珍凌晨四点起来烀的饼子

红珍家的西红柿

这一堆都是红珍家地里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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