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春天傍晚日落时候的太阳会有那么大

“开了……开了……”

“嗯?您说什么?”

“你看看,花都开了呢!”

是啊……路边这些满树满树的花都是什么时候开的呢?是前几天下过雨之后?还是再前一阵升温那几天?要说起前几天的雨,那雨落前的风可真是一点没有春风温柔的模样,若是那时花苞已在酝酿,怕是要被辣手摧花、折损不少。小林一边想着一边抬头四望。

“可惜了!可惜吃不成咯!”

闻声小林连忙看看身后的老太太,发现老太太的目光并不在路旁的花树上,而是在树下。一丛丛、一簇簇的绿色小草,高举着花茎,上面长着一朵朵的球状白色小花。它们在风中摇曳的样子,看起来很骄傲。

“您是说……这个草?能吃咯?”小林顺着老太太的目光也在看。

“是啊。”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是荠菜呀,包饺子、包包子都好吃的荠菜。”

“噢……您爱吃荠菜?”小林顺着老太太的话继续问。

“我倒是还好,老刘最爱吃啦!她又不会做,总要我给她做好了再喊她过来吃……”两人继续缓步向前走着。不知是因为说起了荠菜还是因为聊起了老刘,老太太兴致一下提了起来,甚至松开了握住小林的手,连说带比划。

小林抓住关键词赶忙问:“老刘是……?”

老太太:“就是住我家楼上的那个,戴副眼镜、总是很精神的样子,老刘会写毛笔字,字写得也潇洒。”看了看小林,又强调了一句:“嗯!就是像你一样的眼镜。发型也像。干净,利索。”

“是您的好朋友啊。那您一定有她的电话吧!”小林有点期待地望着老太太。

说实话,她今天与这位老太太的缘分可真是一件意外中的意外。尤其对于小林这种工作单一、生活也单一的独居者来说,自打一毕业进入文史档案馆工作,每天上班是先整理资料还是先写报告已经是她生活里最大的变数了。而这位面目慈祥、衣着干净的老太太是谁呢?今天下午大概三四点钟,馆长外出开会回来,在单位门口被门卫请下车,说有人找。一位老太太带着笑意地看着馆长。可是馆长也不认识老太太,问她是哪位也不说话,问她要找谁她只说找海燕,王海燕。全档案馆上上下下叫王海燕的也只有馆长一位。这么说起来,倒是也没找错。馆长没辙,想着问问老太太家住哪儿给她送回家去也行吧,老太太瞬间一脸茫然,仿佛进入另外一个混沌世界。再问什么,连海燕也不知道了,眼神空洞。馆长正要掏出手机报警,小林破天荒地在上班时间走出了办公楼。档案馆不大,出了办公楼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大门口。而小林是要干嘛去呢?用鬼使神差来形容也能说得通。她从办公室窗户望出去,看到路边一个卖绿植的小推车,又瞧瞧自己桌上那盆赖赖唧唧的仙人掌,很想再捧一盆新鲜的植物回来。

于是,当小林赫然立于大门口的时候,馆长和门卫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太意外了嘛!更意外的是,几秒钟之前还茫然空洞的陌生老太太居然也像回过神了一般,看着小林,说了一句:我认识她。馆长、门卫应声转头:“你认识?”

馆长带着疑惑:“那你知道她叫什么?”

老太太笃定地:“打小看着长大的,能不知道么?!”

馆长还是一脸疑虑,但仍然冲着小林挥了挥手:“诶!那个谁……对对,你过来一下。”是的,馆长也记不清小林的名字。虽然档案馆单位不大,人员不多。

就这样,小林带着一丝惊讶、两分疑惑地走了过去。谁知老太太竟笑着伸手握住了小林的手,亲切地晃了晃,出手动作特别熟练,以至于馆长都有点相信老太太刚才所说:“打小看着长大的”。于是馆长再看向小林的时候,已经换做一副询问的神情。小林更加不解,看看老太太,又看看馆长,甚至还看了看门卫,懵了。馆长只好开口问了一句:“所以,你是出来见她的?”不善言谈的小林,此刻言语功能像是被封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依然只是看看这位,望望那位。老太太倒是一点不含糊,甚至笑嘻嘻地帮小林理了理翻了褶的衣领。这熟悉的感觉……小林一时有点恍惚,一声“奶奶……”脱口而出。馆长如释重负:“你这孩子真是,……”整件事情仿佛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已至此仿佛更没什么再留在此地的必要,馆长话没说完转身进了办公楼。留下门卫看着还在手拉手状态中的小林和老太太。小林此时有点回过神,正想问一句什么,还没开口,老太太倒是安排好了,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咱走吧,送我回家。”这下倒好,刚回过神的小林又接不上茬了,只点了点头,便跟着老太太往外走。走出去半条街了才想起来,给办公室领导打了个电话请了个假。

“奶奶,您家住在哪儿呀?”小林边走边扭头询问着老太太。

“傻孩子,咱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就到了嘛!”老太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又感慨了一句:“今天这天可真好啊……有日子没像这样散过步啦。”

确实,这天的风很和煦,下午的光线也很柔和,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适合散步的好日子。老太太很享受的样子,一边慢慢走,一边看看路旁的树,看看远处的天,看看路过的店铺、行人。她不说话,小林也不知如何再开口。俩人默默地牵着手一起走,画面透着怪异的温馨。当然,这怪异恐怕只存在在小林的感受里。路人看来,祖孙散步,温情无限。没多会,小林便进入了在春日午后徜徉的状态。甚至连老太太也被她暂时遗忘了……直到,突然出现开头的一幕。

“老刘的电话,老刘……老刘……”老太太一分神又去了混沌世界。

“奶奶!奶奶!”小林有些慌,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角,小心又急促地呼唤着。

老太太下意识地望向小林,不禁抬手抚向她的脸颊。

小林想躲,又不知该不该动、能不能动。犹豫间竟然看见老太太的眼角湿润了。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小林很担心。

老太太捶打着小林的身体,带着哭腔:“你这人!你怎么欺负人呢!你说说……你怎么说走就走,电话也换号码。现在好了,人人见不到,想说话也说不成。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

小林大概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必老太太原本有个好朋友,就住在她楼上,后来不知是搬走了还是人突然没了,反正现在是跟老太太失联的状态。揽过老太太,拉着她在一旁长椅上坐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老太太突然抬头望着小林:“是你儿子强迫你搬走的吧!”小林不知说什么,老太太眼神越发肯定:“是的……一定是这样。那个小子眼里从来只有自己,又没那么多功夫照顾你,又想要面子,也不知道给你弄到哪儿去了……”说着说着,老太太低下头,又嘟囔一句:“也不知道你今年吃没吃上荠菜饺子……”

说到荠菜,小林提议:“咱们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野菜吧!您教我认认?”

没想到,竟然把老太太成功拉回现实世界。

老太太似乎不记得刚才自己一顿哭诉:“见风流泪了怎么?”她抹了抹眼睛,起身给小林一一指出路边的植物:车前草,茵陈,蒲公英……

“奶奶,您是一个人住么?”小林询问。

老太太:“是,也不是。”说完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孩子不放心,请了个保姆。乱花钱……请个人天天看她在家玩手机。”她停了停,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疑惑地看向小林:“诶?你是谁呀,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你是……”

小林有些无语,相处小半天了她老人家才想起来两人不认识?这该怎么解释呢?“那个,我那个,奶奶,我是……我就觉得您跟我奶奶很像。我奶奶她……”小林本想说,奶奶已经去世了,又怕这样的事会刺激到老太太,于是改口道:“我奶奶她住的太远了,所以好久没去看她了。我很想念她。”

老太太:“噢!咳……可不是眼熟么!老刘,你说明天天气还会这么好吗?咱们明天去河边溜达溜达怎么样?”边说边带着些兴奋地看向小林。

这跳脱的思维……小林完全跟不上节奏,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太太也跟着一起笑。

这个下午,她们一起散步、看花、聊天、说笑,还一起在路边小店吃了个下午茶,如祖孙,似闺蜜,相处得十分融洽,直至夕阳西下……行至路口处,等红灯,小林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不经意地扭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没忍住惊呼了一声:这么大的太阳!老太太也跟着望过去,笑眯眯地说:“这夕阳,似乎看起来跟初升的太阳没什么两样嘛!”小林点头表示赞同。

“俞奶奶!俞奶奶!”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尖锐的呼喊声,小林闻声看过去,喊人的是一位瘦小的姑娘,看上去顶多有二十岁,火急火燎的,目光正望着这边。小林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却不作声,又抓住了小林的手。绿灯亮了。老太太没动身。于是小林也没动。对面女孩大叫着扑扑楞楞跑跳着奔过来。老太太不忍地提醒道:“别喊!别喊!慢着点。”

“俞奶奶您跑哪儿去啦我就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怎么出来你人就不见啦!找半天我一直到处跑呢也不知道您去哪儿了啊……”女孩说话连珠炮一样。小林也被带得有点着急,想赶紧解释。老太太却不慌不忙,抬手用袖口帮女孩拭汗。小林却看那额头上分明一片干爽,连脸色都正常得很。小林看了看老太太。女孩的脸瞬间有点红。老太太依旧不急不慢地说:“急什么呢?从家里到小区到大马路上,现在到处都有监控,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呀?”“对不起!对不起俞奶奶我错了是我不好我太困了坐马桶上睡着了……也不知怎么那么困我昨天晚上看剧来着……”女孩道歉也是急吼吼的,能抢多块抢多快,仿佛这样也能很快求得原谅。老太太没接话,转向小林,像叮嘱,也像在道别:“不要再让我找不见你啦!”

“我……”小林终于反应快了一回,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便签本和笔,唰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放在老太太的手里。也是叮嘱,也是道别:“喏,我新换的号码。随时可以打给我哦。”

老太太认真地每个数字看过去,才仔细将纸条折好放进口袋,冲小林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转身同女孩一起走,却不像下午那般让人亲近,别别扭扭故意留出空间不让女孩挽她的胳膊。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小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对,是狡黠。小林记得特别清楚。

分别后,小林转了个方向回自己的住处。她有些想家了,虽然家在临近的城市,却也不是每周都回去。可能是人长大了总想有些独处的空间?但此刻她只有一个冲动,给妈妈发了一条消息,说:“我从来不知道春天傍晚日落时候的太阳会有那么大……”很快,手机响了,妈妈发来消息:“囡囡,周末回来吧,妈妈给你蒸野菜吃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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