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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棵年过不惑的老铁树还能再开一回花。
东国的摄政吝啬且贪财,向西国求援时许诺的虎牢关十有八九是拿不到手的,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恰能留个把柄。只是他没想到虽则那看上去活像只油光水滑硕鼠的中年人虽然对先前许诺的诸般事项躲躲闪闪,却莫名其妙在一月之后国书一封递到国主案上要给他塞个夫人。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先前玩笑过的一句话,道是于私事上若是能得一主内佳人倒也未尝不可。
国主看着他一副不置可否样子大摇其头,只道要嫁过来的这位公主已经丧夫一次又和离一次,膝下还养着几个孩子,也不知东国摄政是打的什么主意。
和离怕就是为了嫁过来罢。他气定神闲地纠正国主。既然妆奁单子还算丰厚,收下未尝不可。
人家只小你一岁。国主似乎还妄图挣扎。
臣膝下已有三子,再多养不起了。他冷脸。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
对于这一桩潦草婚事,他唯一一次后悔大概是在亲迎的时候,一把老胳膊老腿被繁文缛节折腾的快要散架,以至于恰当称作人生第二春的这一晚只剩下一夜酣眠,连新妇的面孔都记不大清楚,单单记得她头发还浓黑——用何首乌染过也不一定,髻上步摇金钗闪得一派东国风情煞是好看。
次日难得醒的晚些,他睁开眼睛正看见她在窗下挽头发。果然是染过,现在那头发已经褪了浓黑转成东国皇室特有的浅棕,兴许花了眼,但他觉得自己当是看见了她偷偷将两缕白藏回发髻下面的。
还没有阳光,冬日里这也不过是朝官常朝日里该醒的时候,对于内廷人来说有些太早。他模模糊糊从记忆里翻找出那个金灿灿的名来叫了她一声,窗前人心不在焉地应着,手上用一根簪子完成了最后的固定。
也不知是中年人理当如此还是这段婚姻来得太淡。再度睡过去之前他只来得及产生这么一个念头。
新的丞相夫人并没有为丞相的生活带来什么新意。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他也仍旧是一样的忙,平日里两人能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少些。唯一的不同是新人似乎很喜欢下棋,无人对弈就自己同自己下,这他是撞见过许多次的。手谈过两次后他倒不免生出些惋惜来,倘若这样天赋不因女子之身而只得拘束于棋盘,东国的政局此刻可能倒会更有趣些。
他也确实委婉这样向她叹息过。她却只笑了一声,言说有叔父已很好,搅和进去也不过是添乱。
对于这位公主在东国的“丰功伟绩”,他倒是有些闭目塞听。同国主商议东征事宜时他才知晓,传说她是同太后于垂帘一事上有了龃龉,加之争权败北才被摄政王一纸婚书匆匆送出国门做了两国所谓的和平使者。
他一时失语,也不知是该说就那守序得一塌糊涂的脑瓜子竟也能同太后争个像模像样,还是该说以她棋间谋略看东国失此一人真乃吾等之大幸。
床笫间他说起这回事情来还笑话,道是这群长舌也不想一想她哪里来的倚仗能同朝臣斗法,她也只笑笑,一言不发。半晌他几乎以为她已经熟睡过去,她却翻过身来伏到耳边压低声音问他,问浚地那一仗可还漂亮。
若不是浚地那一仗东国大胜,虎牢关是铁定要送出去的,兴许还要送出去更多些。他半梦半醒只说不错,却忽然一个激灵,撑起身来问她怎么忽然说这个。
在得到回答之前他心里已经模糊有了答案。
而真正的回答肯定了这一切。
东征的日子来的并不晚。直到同僚提起,他才惊觉这离上一次虎牢关下虚与委蛇的会盟也不过一年时光,而他同她甚至尚可称得上新婚。这一次东国内外交困机会大好,他断不可能放过,其余的大可以等一等,左右不过是四十余的年纪,时间他应当不缺。
几日里她看着他指挥侍从收拾戎装行李,并没有多问一句。二人之间鲜少这样无话可说,但这一桩事显然他们心照不宣。临行的一晚他看她在灯下散发,先除下那支纯用来作妆饰的步摇,再将挽发的簪钗一支支放回桌面上,于是最后那浅棕色的瀑布又披落下来。
丞相忽然幻觉仿佛一年的时光从未消逝。
你觉得大约要多久。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她愣了一会,转过脸来向他竖起一根食指。
一年也很久了。他说。有没有什么东西让我带着,看见的时候能想到你的那种。
这一次她想的时间要更久一点。然后她打开妆奁的最底层,从里面取出一把刀。
我从前带这个。她坐到榻沿上来将刀递给他,低着眼睛。到这边以后就不带了。
短刀是错金的,入手微沉。他笑着说美人赠我金错刀我眼下却没有英琼瑶,只好待凯旋之日再相赠。她没再说话。
破临漳的那一日他终于得以喘息几许,腾出时间来写一封家书。然而这家书与胜利的消息一道传回长安,再到国主终于亲临东都,时间长得足够信使打许多来回,他却始终未能收到家中的回信。
国主同他总是一致,都是要他在东国故地待个几年将余孽收拾停当,再将政令理理清明再说。按他的意思,此番在临漳干脆就不回长安,免得一路舟车劳顿再生事端。然而此话一出周遭同僚乃至于案前天子面色都微妙得很,将他看得后背发毛。
还是,回一趟长安为好罢。国主欲言又止,沉吟许久道。
无论如何将先夫人的丧仪安顿了才好。龙骧将军口快,抢着道了这一句。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只是茫然,仿佛听不懂一般。
虽然是冬月里,他赶回去,甚至也来不及见一面遗容。亲属下人都按照规矩披了麻,面上无甚哀色——既然来往不多,也不必要。他从长子处得知她的死状,道是国破消息传至长安她仍在自弈,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只叫继子自去办事莫要喜形于色,夜间却在窗下用那支常用来妆点的步摇作刀划开了自己的喉咙。这事情无人知晓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侍女斗着胆子擅闯内室才发现血流了一地。
三个儿子众口一词地请父亲节哀,他倒是觉得无甚哀伤情绪。既然自诩社稷之臣,这一次本就早该料到。只是可惜这一年的缘分,大约还是浅了些。
他本托东国旧人收拾了些她旧时喜欢,远行时未来得及带走的玩意儿,到底是用不上。应允过的琼瑶美玉,终究也是不必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