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读摘记《陶渊明集》||(117)《咏<山海经>十三首》(其十)

文/书山花开

❂原诗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

❂翻译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211】

精卫鸟衔来细小的枝条,她立志要填满大海。

被砍下头颅的刑天舞动斧盾,勇猛的精神永远存在!

自视同于万物就无所顾虑,一朝化去也毫不懊悔。

徒然具有往日的壮志,韶年时光怎会重来?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218】

精卫衔来细木草,誓将以之填东海。刑天头掉挥斧盾,壮志依然常存在。

等同万物无所虑,死去亦无可后悔。空有当年雄壮志,良机已过岂等待!

【谢先俊/王勋敏《陶渊明诗文选评》,p128】

精卫鸟衔着小石细枝飞去飞来,要用它们填平大海。

刑天挥动巨斧盾牌,被砍断了头颅壮志依然存在。

既然生前毫无顾虑,死后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他们空有昔日的壮志满怀,那偿愿的大好时光岂能到来!

❂解释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211】

吟精卫、刑天。本诗以渊明集中少有的高亢的诗调,歌颂了刑天与精卫一往无前、宁死不屈、志填沧海的斗争精神;想到自己,也要奋起努力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217】

这首诗咏赞精卫和刑天至死不屈的顽强意志和斗争精神,抒发了诗人空怀报负而无从施展的慷慨不平的心情

【谢先俊/王勋敏《陶渊明诗文选评》,p128】

此诗原列第十首。作品歌颂了精卫和刑天的顽强的斗争精神,是鲁迅所说的“金刚怒目”式的诗篇。诗人惋惜精卫、刑天壮志不能实现,寄托了自己空怀抱负的慷慨不平的心情

【张彦《陶诗今说》,p168】

提示:毫无疑问,诗人陶公在咏赞精卫和刑天的背后,很明显地投入了自己的心影!诗人自己当年也曾有过“猛志”良辰,也曾奋起努力,可惜生不逢时、时不吾待矣。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p184】

其四(原第十首)歌颂了两个形象:一个是溺海而死的女娃,化为小鸟后,山衔微木,填海报仇;一个是断首的刑天,虽死犹生,仍挥舞干戚,抗争不已。他们这种不达H的誓不罢休的争精神,不仅体现了中国人民的优良品质,而且也再现了诗人可贵的精神面貌

前二句写精旦衔细木填东海,赞“既逝之魂”。下二句写龙首的刑天仍与帝争胜。以上句,诗人的赞叹与痛情之情溢于言表。前人评说:“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同常在。’悲痛之深,可为流涕。”(主应麟著、翁元坊辑注《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最后句,既对精卫、刑天空怀壮志未能实现寄以深深的同情,又表达了诗人愤慨不平的心情

鲁迅对这首诗曾作出高度评价。他指出:陶诗中“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

【《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p167】

陶渊明一生酷爱自由,反抗精神是陶诗重要的主题,这首诗赞叹神话形象精卫、刑天,即是此精神的体现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起笔二句,概括了精卫的神话故事,极为简练、传神。《山海经·北山经》云:“发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该。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埋于东海。”精卫为复溺死之仇,竟口衔微木,要填平东海。精卫之形,不过为一小鸟,精卫之志则大矣。“精卫衔微木”之“衔”字、“微”字,可以细心体会。“衔”字为《山海经》原文所有,“微”字则出诸诗人之想象,两字皆传神之笔,“微木”又与下句“沧海”对举。精卫口中所衔的细微之木,与那莽苍之东海,形成强烈对照。越凸出精卫复仇之艰难、不易,便越凸出其决心之大,直盖过沧海。从下字用心之深,足见诗人所受感动之深。“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此二句,概括了刑天的神话故事,亦极为简练、传神。《山海经·海外西经》云:“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干,盾也;戚,斧也。刑天为复断首之仇,挥舞斧盾,誓与天帝血战到底,尤可贵者,其勇猛凌厉之志,本是始终存在而不可磨灭的。“刑天舞干戚”之“舞”字,“猛志固常在”之“猛”字,皆传神之笔。渊明《咏荆轲》“凌厉越万里”之“凌厉”二字,正是“猛”字之极好诠释。体会以上四句,“猛志固常在”,实一笔挽合精卫、刑天而言,是对精卫、刑天精神之高度概括。“猛志”一语,渊明颇爱用之,亦最能表现渊明个性之一面。《杂诗》其五“猛志逸四海”,是自述少壮之志。此诗作于晚年,“猛志固常在”,可以说是借托精卫、刑天,自道晚年怀抱。下面二句,乃申发此句之意蕴。“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同物”,言同为有生命之物,指精卫、刑天之原形。“化去”,言物化,指精卫、刑天死而化为异物。“既无虑”实与“不复悔”对举。此二句,上句言其生时,下句言其死后,精卫、刑天生前既无所惧,死后亦无所悔也。此二句,正是“猛志固常在”之充分发挥。渊明诗意绵密如此。“徒设在昔心,良辰距可待。”结笔二句,叹惋精卫、刑天徒存昔日之猛志,然复仇雪恨之时机,终未能等待得到。诗情之波澜,至此由豪情万丈转为悲慨深沉,引人深长思之。猛志之常在,虽使人感佩;而时机之不遇,亦复使人悲惜。这其实是一种深刻的悲剧精神。

渊明此诗称叹精卫、刑天之事,取其虽死无悔、猛志常在之一段精神,而加以高扬,这并不是无所寄托的。《读山海经》十三首为一组联章诗,第一首咏隐居耕读之乐,第二首至第十二首咏《山海经》、《穆天子传》所记神异事物,末首则咏齐桓公不听管仲遗言,任用佞臣,始害己身的史事。因此,此组诗当系作于刘裕篡晋之后。故诗中“常在”的“猛志”,当然可以包括渊明少壮时代之济世怀抱,但首先应包括对刘裕篡晋之痛愤,与复仇雪恨之悲愿。渊明《咏荆轲》等写复仇之事的诗皆可与此首并读而参玩。即使在《山海经》的神话世界里,精卫、刑天的复仇愿望,似亦未能如愿以偿。但是,其中的反抗精神,却并非是无价值的,这种精神,其实是中国先民勇敢坚韧的品格之体现。渊明在诗中高扬此反抗精神,“猛志固常在”,表彰此种精神之不可磨灭;“徒设在昔心,良辰可待”,则将此精神悲剧化,使之倍加深沉。悲尤且壮,这就使渊明此诗,获得了深切的悲剧美特质。(邓小军)

【金融鼎《陶渊明集注新修》,p75】

说明:本诗是赞颂精卫和刑天的至死不屈的斗争精神,以寄托诗人的坚强不屈的反抗意志,充满着“金刚怒目”的豪迈气概

辑评:黄文焕《陶诗析义》卷四:一为既逝之魂,一为既断之身,恰可相配,合拈以寄愤写壮。因游海故被溺,因争神故被断,是谓同物有虑。被溺而化为飞鸟,仍思填海;被断而化为无首,仍思争舞,是为化去不悔。……时与志相违,是谓“昔心徒设”“良晨难待”。起曰“将以”“固常”,推尊一番,结曰“徒设”“可”,凭吊百倍,志士之为精卫、刑天者,何可胜叹;懦夫之不知有精卫、刑天者,何可胜嗤!想当日读《经》时,开卷掩卷,牢骚极矣。

姚培谦编《陶谢诗集》卷四眉批:翁同稣曰:以精卫、刑天自喻,其曰“巨猾肄威暴”,盖痛斥刘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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