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 编号：1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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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半夜3点46分，青檬又犯病了。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看着他们要我死？为什么？”青檬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撕扯着我的衣裳。
这个月已经第五次犯病，看来周末又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了，一想到6点还要起床翻围墙进学校参加早操就觉得很绝望，青檬的病反反复复没有好转，我得一边瞒着父母在校外租房照顾青檬，一边瞒着学校，每天熄灯后翻墙出去，早操前翻墙进来。
好在青檬几乎只在晚上犯病，白天和常人无异，洗衣做饭，拿快递上淘宝，每天半夜回到出租屋就好像回到了一个真正的家，有灯为我亮，洗干净的校服和球衣晾在阳台上，进屋就能闻到金纺的薰衣草香，客厅里垃圾桶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子。
充满了生活和幸福的味道。
我紧紧抱住了青檬，“别怕，我们惹不起他们，但躲得起；你就在这，我照顾你，我不让他们欺负你，好不好？”
青檬呜咽着躺下，泣不成声的哭诉：“我知道你又想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我没有病，只是做恶梦而已，我不喜欢陈医生，一点儿也不喜欢。”
陈医生是青檬的心理医生，自打青檬出事后，医生就是他。我也不喜欢他，并非是他不够专业，也并非是因为青檬的病情几乎没有好转，而是每次他都会偷偷在一旁或明说或暗示的劝我放弃对青檬的照顾，他觉得青檬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严重到无法预估的地步，需要父母带她去进行更深的治疗，但青檬的父母听信了老师对青檬的控诉，在青檬最痛苦的时候放弃了她。
2
青檬是我的女神，也是全校大部分男生的女神。
高一迎新晚会以荷兰乐队Imperia的一曲《Let down》沸腾了所有男生的荷尔蒙，穿着哥特式礼服，画着暗黑系浓妆的青檬，看起来跟“青”和“檬”这种酸涩的东西都相去甚远，反而像是巫婆手中的毒苹果，只闻到香气，我便毒气攻心，再无自我。
“大罗，最近下课就看不见你人影，干嘛去了？恋爱啦？咱俩都快半年没一起打球了。”唐彬在我出校门前逮住了我。
唐彬曾经是我的好友，我们住同一个宿舍，喜欢的球星都是科比，喜欢的游戏都是英雄联盟，喜欢的英雄阵营都在德玛西亚，喜欢的姑娘都是青檬。
但唐彬对青檬表白了，而我从未敢用正眼看过青檬，更别提表白。
唐彬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会喜欢哥特金属这种音乐的姑娘，一般都比较高傲，对喜欢流行音乐甚至流行摇滚的人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而唐彬就是喜欢流行摇滚的人，他最喜欢的乐队是五月天和林肯公园。
唐彬被青檬拒绝后，飞快的把女神变成了高一的学妹，一次打球时学妹帮他拿衣服，他在球场上偷偷跟我说：“怎么样？童颜巨乳！手感那可真好，比青檬好不知道多少倍。我说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都不敢表白还指望别人来跟你表白？要不哥们儿叫我女朋友给你介绍一个？”
一想到唐彬谈及高一学妹的“童颜巨乳”时的兴奋和说青檬是假清高时的鄙夷，我就觉得反胃。
“关你屁事。”我没给他一个正眼，径直出了校门。
教学楼梯间还有青檬迎新晚会唱歌时的照片，但现在这些口口声声说只求青檬一个香吻就可以去死的男生却对生病辍学的青檬毫无牵挂之心，对他们来说，青檬只是一个在夜晚看小视频时的一个幻想对象，一个幻想破灭了，还可以重新创建一个幻想，仿佛青檬从未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
真虚伪。
3
“大罗，你喜欢我什么呢？”青檬穿着我的球衣趴在沙发上问我。
看着领口里若隐若现两只大白馒头，脑子里嗡嗡响，努力强装镇定。
“呃……因为我也很喜欢哥特金属，最喜欢女声哥特了，情歌可以唱的很浓烈，好像每一段感情都会飞蛾扑火在所不惜，就像……就像……我……我对你，飞蛾扑火……”还没说完，青檬便一口亲上了我的嘴。
这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苏见信的歌词：“热血，只剩下半身。”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不是什么好女孩儿，你看，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很脏，浑身是血腥味儿，每天都活在绝望里。我喜欢哥特金属，不是为了装逼，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音乐才能懂我。你放弃我吧，好好高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你看见的世界会更大，会有一个女孩儿，值得你这么爱，飞蛾扑火。但那个人不是我，我注定要在这个小城市一辈子，出不去的。”
青檬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边看着电视里within temptation的MV，一边毫不在意的说出这些话。
茶几上的高考模拟试题正在一点一点的晕开，我越来越看不清楚试卷上写了什么，直到青檬起身进入卧室，我才扔下笔“哇”一声哭出来。
自开始照顾青檬，就怕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怕她连我都不要，怕我这两年的爱恋终于有了归属又落空。
从高一起，青檬就不与班级任何一个女生交朋友，也不和任何一个男生有任何亲近的意思。她终日冷冷冰冰，除了上学时，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踪影，她的成绩总是不上不下，老师抓不到她的把柄，学生对她兴趣盎然又无法知道她的更多事情，好奇心填满了所有人躁动不安的青春期。
4
青檬走了，我放学跑回家，气喘呼呼打开门，拎着怪噜饭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没有闻到薰衣草金纺的香气，客厅里的垃圾桶空空如也，校服和球服整整齐齐在衣柜里折叠好。
我没有闻到一丝除了家具和我之外的气息。
怪噜饭连同牛肉汤打翻在地，我颓唐地顺着门框滑坐在地，青檬终究还是走了，一起生活半年，她告诉我她的家庭，她的初恋，她的好朋友；她也告诉我她与别人缘分浅薄，父母重男轻女，初恋说她“浑身充满了血腥味”，好朋友觉得她听哥金和死金是变态怕她反社会，绝交信上建议她听一听薛之谦、TFBOYS、华晨宇，说他们的音乐会温暖她的。
青檬说：“温暖是个什么玩意儿？一边用凉水浇我，一边给我扔个火柴说这玩意儿可以温暖我？”
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都怪我，怪我没有跟她表明我的心意，怪我没有说清楚，无论如何，我最爱她，我只爱她，哪怕不能上大学，哪怕一辈子都要在这个小县城里，哪怕以后送煤气、卖蜂窝煤、收废书废铁、工地搬砖、餐厅洗碗，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都愿意。
唐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他一拍我的肩膀，我立马吓得止住了哭泣，转眼一想兴许是青檬回来了，便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头。
他被我满脸泪花的样子吓到了，指着我的脸半天说不出话。
5
“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顾得上说话，只觉得不是青檬，那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哭声也就越来越大。
唐彬看了看楼道没有人，把我推进屋子，关上门，给我倒了杯水，看着我肆无忌惮的哭。
终于他找了一个我喝水的间隙，问进了一句话：“你到底怎么了？哭成这样？家里出事儿了吗？”
我摇了摇头。
“到底咋了你倒是说话呀！我就发现你最近鬼鬼祟祟的，有一天半夜我起来发现你不在，后来才发现你每天熄灯就出门，早操就回来，你到底干啥呢？租个房子你不能光明正大跟父母说，让父母给你申请？需要这么折腾吗？”
我无法判断唐彬是真心关心我，还是仅仅想为明天的八卦收集些素材，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是全班的意见领袖，如果让他琢磨到什么东西，那全班就都能知道。
“刚才听你喊青檬，青檬……怎么了？”
我不记得我有喊青檬，但听到他说出青檬的名字，我不仅怒火中烧！
“我不许你提青檬的名字，你不配！”
这是我记得的最后一句话，等到意识清醒，我和唐彬都坐在沙发上，唐彬抱着手，鼻子有些肿，鼻孔用两团卫生纸塞了起来。
而我只觉浑身疼，除了青檬走了之外，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大罗，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唐彬一边捏鼻子一边说，不时地把眼睛翻起来看一看我，显得很难为情。
6
“看尼玛，你知道青檬受了多大伤害吗？你知道青檬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当初传她的谣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她会造成多大伤害？现在青檬不想拖累我，想让我好好高考所以离开了，你他妈叫我去看心理医生？你才该去看心理医生吧！伪君子！追不到就想造谣毁掉别人。”
说完我还朝他脸上吐了一泡口水，“垃圾！”
“青檬这半年怎么过来的？你醒一醒， 青檬半年前已经死了。”唐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漠得像是在说路边一只流浪猫被车碾死了一样。
“你放屁！今天中午放学我才跟她一起吃过饭，她还叫我好好高考。这半年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
“来来来，你来看，这屋，主卧，她说她想单独用卫生间，她喜欢有阳台的房间，你看那个懒人沙发都是她买的，箱子还在储物间呢，名字都是她的，也是她去代收点拿回来的。”
“你再来看，水池里的碗，中午我们俩吃的，还没来得及洗呢。”
“你看卫生间，金纺是她买的，沐浴露洗发水，所有东西都是她买的，她说她既然没有死，那就要开始过新的生活。”
“还有我的校服和球服，你闻到金纺的味道了吗？这也是她给我叠的！”
“还有这套床品，也是她买给我的，她说‘你睡了我送你的床品，以后你的床上，就只有我的味道啦！以后你躺在床上，就会想起我。’”
“你自己对她有愧，就要说她半年前已经死了，你他妈还是人吗？亏我以前还当你是兄弟！”
我感觉喘不上来气，甚至要窒息了。
7
“你看看这箱子，名字是大罗；再看看这碗池，只有一个碗。”唐彬说完打开门，拖着我往楼下走，一直到快递代收点。
代收点的老板正忙着给别人取件，但还是跟我打了个招呼：“小子，又来拿快递啊？你一天天都买些啥，天天都有快递。”
我还没来得急说话，唐彬抢先跟老板套起了近乎。
“老板，这是我弟弟，他平时都买些啥啊？都自己过来拿快递吗？”
“对啊，都他自己来拿，每次过来还带聊天儿，一会买个懒人沙发说是女朋友要用，一会买些洗浴用品，衣服鞋子什么都没少，买这么多女朋友可高兴坏了吧？不过说起来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女朋友，倒是每次都听你说你女朋友很漂亮你很爱她，有空带过来让叔叔帮你参考参考，也看看是什么样的闺女能这么幸福！”
代收点老板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几乎都要信了，怎么可能呢？我每天去上课哪里有时间天天来拿快递？
“兄弟，你已经休学半年了。”
“呸！你放屁，我前几天在学校才碰见你你忘了吗？”
唐彬二话不说拉着我出了小区，带着我去到一家心理咨询室，我认得，就是这个医生一直劝我放弃青檬，如今青檬走了，他们可都高兴了？
“医生，青檬为什么会走？为什么这半年了她一点好转都没有？”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唐彬把我拽到椅子上坐着。
“你早就该放弃她了，我跟你说过。”医生显得不近人情。
“她半年前就死了，学校的同学传谣言说她在校外被人包养，她的父母和她断绝关系，老师劝她退学，她从教学楼跳下来，当场死亡。”
“你怎么知道？肯定是唐彬跟你串通好来骗我的！”我不信，一点都不信！
“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来我这里，是你妈妈带你过来，你完整的把事情都告诉了我，包括你对她的爱恋，你亲眼看见她脑浆迸裂的场景，你甚至还说她临死前正好跟你对视。”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你应该忘掉她了。我这里的治疗方法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你的幻想越来越严重，看来你还是需要接受更近一步的治疗。
我突然想起来青檬跳楼的那天，我的篮球正好跑到教学楼花池旁边，我刚捡起球，就听“嘭”一声闷响，闻声望去，黑红色的哥特式礼服上沾满了灰尘，鲜血染得这件礼服更显诡异和绝望。
青檬瞪大了眼睛望着我，似乎在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