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公司这次组织旅游，人均才288，难得组织一次，你为什么不去?"人事部的小徐问杨馨妤。
"我，我身体不舒服。"杨馨妤随口扯了个谎。
"啊，真的假的，我看你很少请过病假呀？"小徐一脸疑惑。
杨馨妤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座位。
自从嫁给程奕南之后，杨馨妤总算知道了钱要花在刀刃上的穷苦人生是什么滋味。
程奕南是杨馨妤的初恋，能从校服走向婚纱，本该是件喜大普奔的美事。
但学生时代简单纯粹的美好，在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琐碎生活的浸润下，逐渐变成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公司组织的旅游地方，杨馨妤其实做梦都想去，很久以前她就偷偷在网上查过价格，这次公司组织的价格比平常自己去便宜了整整300元。
可就算是便宜了这么多，杨馨妤还是不敢去。
结婚这几年来，她成为一个太害怕花钱的人。
如果参加了这次旅游，那这周的兼职也就泡汤了，与其拿3天时间去玩，不如去做兼职，不用花几百块，还倒赚几百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这样锱铢必较的人。
午休时，一个同事提着几杯奶茶急冲冲进公司，和正准备出去的杨馨妤撞了个正着。
奶茶混着珍珠一起撒在了杨馨妤身上，她尴尬地起身，连声说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这奶茶多少钱，我赔给你。"
"没事，也是我自己走得太急了，"同事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却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尖叫道："馨妤，你裙子后面破了一大块。"
杨馨妤羞愧地低下头，用手往后摸了摸，瞬间红了脸："谢谢...谢谢你提醒，我回去换一下再来。"
说完逃难般冲出公司。
这条裙子杨馨妤穿了3年，结婚时买的，她一直舍不得买贵衣服，当身边的朋友一套化妆品去掉大半个月工资时，她还穿着35元一件的短袖。
身上这条短裙是什么时候坏掉的，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个夏天，她还穿着去年的旧衣服，她总会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反正整天都待在公司，都在上班，穿旧衣服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忍着熬完夏天，又能省下一笔置装费。"
但显然这次她的如意算盘没打好。
那条裙子履行了3年被穿的义务，终于寿终正寝，"临死"之前，也让杨馨妤成为了笑柄。
公司女生都在私下里讨论：
"杨馨妤真是穷鬼转世，年纪轻轻，从没见她正经打扮过，整天穿得像个50岁大妈却浑然不觉。"
"公司这次的旅游，她说身体不舒服不想去，我猜她可能是穷，心疼钱吧。"
"年纪轻轻，就钻进钱眼里，真可怜。"
女生私下里议论归议论，但总归还是有点心疼杨馨妤，同情她。
同事们热热闹闹去旅游了。杨馨妤在某卖场找了三天的临时兼职。
趁着中午休息的功夫，她草草地吃了个小面包就着矿泉水。溜进卖场对面那家正在打折促销的服装店。
骨子里其实也爱美的杨馨妤，眼神贪婪地扫过品种多样，款式多样的衣裳，挑选了几款正在做特价的衣服，像捡到宝一样继续回去做兼职。
当天晚上回去，结束一天疲惫的杨馨妤，把刚买回来的衣服放在洗衣池里泡。
吃完一碗饭的功夫，真准备开洗，发现洗衣池的水全变成黑色。
杨馨妤最讨厌衣服褪色，但好像每次买的衣服，都会褪色。
现在的商家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打折促销的就只能是烂货吗？
杨馨妤觉得委屈，自己明明也是花钱买的衣服，怎么次次都能买到褪色褪得厉害的衣服呢。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物美价廉的东西吗？
所有便宜的东西就注定不配拥有好质量吗？
洗完一池子的新衣服和旧衣服之后，杨馨妤累得瘫在床上。
她其实很讨厌手洗衣物，但租的房子面积太小，放完了冰箱和一些简单的家具，竟然偏偏放不下一个洗衣机。
杨馨妤不是没和程奕南商量过，要租一个面积更大的房子住。
程奕南搜了一下附近交通比较便利的出租房子后，报给杨馨妤一个比现在高2倍的租金价位后，杨馨妤立即改口道："嗯，我们又没有孩子，租那么大的地方也是浪费，为了放一台洗衣机，多付那么多钱太不划算了，我们还是将就着手洗吧，反正冬天换洗的衣物比较少，夏天的衣服又好洗，权且当成锻炼身体。"
话虽是这么说，但真正洗起衣服来，杨馨妤的怨念还是很重。
每每这时，她都会在心里把自己再骂上一次。
当初结婚时，脑子究竟是进了多少水，才会那么自信满满地对程奕南宣誓道："只要结婚对象是你，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宣誓多简单呀，嘴一张就行。
但真正做起来，吃苦二字，个中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
杨馨妤原本以为自己也会是台湾偶像剧里说出"把吃苦当成吃补"的乐观小妹。
没想到几年的吃苦婚姻过下来 ，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法云淡风轻地继续宣誓道："只要结婚对象是你，吃多少苦我都愿意"这种话来。
02
程奕南是某厂家的业务员，跑业务的本事还不如嘴皮子很溜的那些实习生，虽然贵为公司元老级别的人物，但这家公司从来都是靠业绩吃饭，他的业绩一直做得不咋的，月收入也时多时少，从没稳定过。
杨馨妤一直希望他换个工作，程奕南不愿意，这份工作他做了多年，公司里的同事全都处成了朋友，他哪里舍得。
程奕南的脾气杨馨妤清楚，他不愿意做的事，她再多劝的话，两个人只会吵起来。
杨馨妤公司的福利比程奕南的好，但工资也不高。
两个工资都不高的人，组建完家庭之后，扣除基本的生活开销之外，根本没剩下什么钱。
结婚都已3年，他们还是蜗居在这狭窄的房间里，日复一日重复着琐碎庸常。
这3年来，杨馨妤吃够了没钱的苦。
无论是国家法定节假日还是生日，结婚纪念日，程奕南从没带杨馨妤下过一次馆子，在外吃过一次饭。
每次路过那些装修好看，很有情调的店铺，杨馨妤提议过节进去吃吃，程奕南总说："这些店铺装修得高大上，就是用来蒙骗你们这些无知少女的，这里的东西吃不饱的，回家我做给你吃，管你饱。"
程奕南三言两语就把杨馨妤内心的小火苗熄灭了。
程奕南酷爱逛菜市场，一个大老爷们酷爱逛菜市场，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每次程奕南都会如数家珍地告诉杨馨妤：哪家店的肉有注水千万不能买，哪家店的菜每天下午5点打折，哪家店的水果比较便宜。
每当程奕南兴奋万分和她分享这些时，杨馨妤总怀疑他这辈子是不是投错胎了。
他总是能想到一万种省钱的方式，但却想不到一种发财的方式。
杨馨妤觉得累了，这种紧巴巴，总勒得她喘不上气来，战战兢兢的日子，她真的过不下去了。
当初和她一起嫁人的姐妹，要么是老公家境好，要么是老公事业心重，结婚没几年，人家房子首付也付上了甚至是直接买上了房子，车子也有了。可她全都没有，不仅从不敢关注本地房价，连基本的生活水平，都没能提高。
她连身像样的，不会褪色的衣服都没有。
想到这些，杨馨妤就有些歇斯底里。
她严重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
怎么就脑袋装浆糊，一门心思吊在程奕南这颗树上。
有时，杨馨妤莫名地憎恶起程奕南来，她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过成这样，全是拜程奕南所赐，是他的没出息让她活得这么不体面。
有时，杨馨妤又很羡慕程奕南，他在这种人生里自得其乐地活着，他从来不会抑郁，不会忧心忡忡，既不担心房价也不担心未来。
杨馨妤觉得这种人生完全看不到未来。
程奕南却完全没有这种危机感：日子不是过得挺好的嘛，又不缺吃，也不缺穿，所谓美好未来，就是过好每个当下。
程奕南很爱给她灌这些鸡汤，从前她觉得他说得很对。
现在她已在和他完全相反的价值观上越走越远。
可他还沉浸在他的小小世界里，完全没发现。
失眠过许多个夜晚的杨馨妤，呆呆望着仍旧在床上睡得很沉的程奕南。
感觉自己少年时代那颗火热的心，正在一点点冷却。
她突然想不起自己爱他什么了？
只是因为他比较体贴一点吗？抢购到了特价虾，一只也舍不得吃，心满意足地看着爱吃虾的她一口一口吃完。
只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她吗？这几年来，虽然受够了穷的苦，但她知道，程奕南一直都当她是小孩一样，迁就着她暴躁的脾气。
他的确是个好人，只是他的这些好，就能让她心甘情愿陪他吃苦一辈子吗？
从前她以为自己可以，3年后的今天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讨厌这样灰扑扑的人生，她厌倦那些穿不完的地摊货，吃不完的打折菜。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如此厌倦这种人生。
这份厌倦不仅让她羞愧，也让她郁郁寡欢。
03
杨馨妤没想到有天会和陈骁再重逢。
陈骁是她高中同学。
他个头很小，体重却不轻。
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胖子，脸上又长着许多痤疮。
读书时，杨馨妤不是太待见他，因为他不仅长得丑，说话还特别娘。
但再重逢之际，陈骁刚递上自己的名片，杨馨妤就赶紧赔笑道："呦，该改口叫陈总了。"
陈骁现在已是几家公司的老板。
杨馨妤跟他握手："陈总，陈同学，以后请多多关照。"
杨馨妤一边在心里厌恶自己那一刻的谄媚。一边觉得这是必须有的圆滑，要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让自己尽早富起来。
令杨馨妤没想到的是：陈骁真的开始介绍业务给她。
甚至于手把手带她，教她如何做好业绩。
杨馨妤有些受宠若惊：发家致富后还这么照顾老同学的活菩萨已经不多见了。
急于摆脱贫穷的杨馨妤根本没多想，她跟着陈骁，一心只想着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赚到钱。
陈骁带着她出入各种高档场所和酒会，带她认识业务往来上的各家老板们。
新世界的大门朝着杨馨妤打开，杨馨妤拿着做第一单业绩挣到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些像样的衣服。
穿着那些漂亮的衣服，站在灯光璀璨的酒会上，杨馨妤觉得自己好像挣脱了贫穷的束缚，逃离了从前那种如履薄冰的日子。
然而灰姑娘的美梦总是清醒得特别快。
因为她跟随陈骁跑业务，进进出出的，邻里之间开始疯传：说她傍上了大老板。
当她穿得越来越贵时，程奕南的愤怒也到达了顶点。
从前，杨馨妤以为程奕南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对现状永远满意，从不随便生气。
可他原来也有听风就是雨的毛病。
杨馨妤不想搭理他，跟随陈骁拓展业务已经够累，还是把精力放在赚钱上要紧。
杨馨妤的无视，更是在程奕南惴惴不安的心里火上浇油。
程奕南像疯了一样，砸掉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红着眼质问："你就这么讨厌这种生活吗？"
杨馨妤从不知道程奕南还有这样暴躁的一面，感觉此刻他像一只到处咬人的疯狗。
她不明白，从前没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现在她努力地，马不停蹄地挣钱，他们之间，反而又多了一些从前根本就不会存在的问题。
想要过上理想中的幸福人生，怎么这么难？
好像无论怎么用力拔足狂奔，最后只会离理想中的人生越来越远。
杨馨妤顾不上和程奕南解释什么，她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解释。
她和陈骁之间清清白白，不过都是业务上的往来。
旁人嚼的舌根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她以为程奕南迟早会知道她是清白的。
杨馨妤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没钱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动过彻底离开程奕南的心。
现在挣的钱比以前多了，应该是底气越来越足了，怎么反倒比以前更怂了一些。
或许是虽然曾经在心里预想了千百次和程奕南分开。
但真正撕破脸，起巨大冲突的这一刻到来时，杨馨妤发现自己居然不敢和程奕南正面起冲突。
她和程奕南之间，曾经的所有感情都是真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决定结婚的那天，谁想的不是一生一世。
只是原来要达到一辈子，一路上要遇到那么多的阻碍。
她没想过自己的婚姻真的有走到山穷水尽的这天。
04
陈骁问杨馨妤要不要去上海，他想去上海拓展新业务，希望杨馨妤一起陪同。
杨馨妤当然向往大上海。
但去之前，她也把满心的疑惑一股脑问出："陈骁，你为什么要帮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同学?"
"我说是，你信吗?"陈骁颇有城府地答道。
"信，您这样的人，还缺女人吗？怎么可能惦记着我这种又不保养又不化妆的已婚妇女..."杨馨妤直接干脆地回答道。
"哈哈哈，杨馨妤你知道吗？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点：很有自知之明。"
"多谢你的欣赏，不然我走不到今天。"
"是你帮了你自己，我不帮没野心挣钱的人，我帮你，就是看在你很缺钱的份上，只有极度缺钱的人，才会拼了命地做业绩，这种拼命，对企业对个人，对你对我，都是种双赢。"
"陈老板，你果然是个纯粹的生意人，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从生意的角度出发。"
确定完陈骁对自己根本毫无下属之外的情谊之后，杨馨妤松了一口气。！
她如释重负地回到家，却看到程奕南喝得烂醉如泥，瘫软在自家门口。
程奕南是不能喝酒的体质，这是杨馨妤第一次见到他喝这么多酒。
"你就算是寻死也不要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杨馨妤哭着抬手扶起他，晃晃悠悠地和他上了楼。
喝得醉醺醺的程奕南，坐在地上骂骂咧咧。
杨馨妤在厨房泡蜂蜜水，刚端出来，就听到程奕南朝她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跟着我，你很委屈吗？"
杨馨妤没理会他醉酒状态下的失言，平静地走到他跟前，想喂他蜂蜜水，给他醒酒。
没想到他宁死不从，就是不愿张口。
杨馨妤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
"我一直以为你是心甘情愿陪我吃苦的，我一直以为你爱我胜过钱。"程奕南突然哭着说道："可原来我错了，你根本就看不上我给你的生活，你想去寻找更高大上的人生。"
杨馨妤安静地听着，并不想否认。
虽然是醉话，但他说得都对。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那么愤怒，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真的要失去你了。"程奕南继续说道："今天你可以为了做业务上了陈老板的车，明天你也会为了做业绩去跟其他的老板打交道。无论你跟陈老板之间究竟是不是清白的，你以后的人生，其实跟我也是大相径庭的。你想活成周旋于商场之战中的女强人，而不是属于我的普通，平庸的老婆..."
"程奕南，我就不明白了，凭什么我就不能选我自己想要的人生，就因为我是你的老婆吗？"杨馨妤不能理解程奕南心里拧巴的点。
"我只是个普通的小男人，我只想要普通的爱情，我不需要我的老婆多厉害多能干，我只希望她爱我，愿意和我一起过平淡的生活，愿意把家庭当成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项事业对待。"
"程奕南，我从没想到，你是这样自私的男人。"
杨馨妤知道已经没必要和他商量去上海的事情。
在他眼里，选择了事业，就是背叛了家庭。
选择了钱，就是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杨馨妤觉得程奕南又可笑又可怜。
对这场婚姻最后的一丝不舍，在程奕南这场的酒后吐真言里，消失殆尽。
05
杨馨妤和程奕南和平分手后，就跟随陈骁去了上海。
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干脆利落地就好像真正男子汉。
程奕南有句话说对了："选择了做事业，就是选择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的老板之间。"
杨馨妤把自己训练成八面玲珑的人，每次别人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时，她都气定十足地说："我已婚。"
陈骁像照顾最得力的下属一样，帮她在这个城市快速安定下来 。
杨馨妤做事很拼命，一如既往地延续着不疯不成魔的极致风格。
陈骁说等公司稳定下来，就升她做业务部主管。
四年后，拼命的杨馨妤终于扎根上海，正式成为上海的一份子。
在上海买房后，杨馨予回了一趟老家，想把父母接到上海去。在家门口，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程奕南。
程奕南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缓缓地向她走来。
是杨馨妤先打的招呼。
程奕南嘴角扯出一个不甚明朗的微笑。
"你看上去过得不错。"
"你也一样，当爸爸了，恭喜恭喜。"
"或许当初你是对的，至少你现在，比跟着我那时候强多了。"当了爸爸之后的程奕南，似乎成熟了许多。
"不不不，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也是我人生中的限量版，谢谢你那几年的照顾。"
事过境迁之后，大家都学会了记住过去人生中美好的那部分，忘记不好的那些。
"我当了爸爸之后，才知道养孩子很烧钱，才有了努力赚钱的迫切感..."
"想赚钱，跟着我来。"如同当年陈骁感受到她对钱的渴望，帮她那样，她也感受到程奕南对钱的渴望，也想伸出友情之手，帮他一把，给他指条明路。
再见亦是朋友，程奕南，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我也能帮助你，过得和我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