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医生（原创）

 

献给那些默默付出的人

                          1

      进院不到三天，借着送四婶各处检查和没事出去遛弯的机会，四叔已经把这家医院摸熟了。这个“熟”可不是老马识途，不是认得几栋楼、知道门诊部、住院部大楼在哪儿、去过食堂或是做完CT检查能顺利返回病房这么简单。

      四叔走到哪儿兜里都带着他的笔记本，笔记本中间纸页上别着一支圆珠笔。四叔习惯看见什么随手用笔在笔记本上描记下来。四婶的各种检查做完了，四叔的笔记本里医院的各种结构简图已经跃然纸上。哪是行政办公楼，哪是门诊部大楼，哪是住院部大楼，食堂、小卖部、室外停车场、音乐喷泉，样样标记清楚，一目了然。最详尽的就数各大楼的楼层简图，其中又以门诊部、住院部大楼最为详尽，什么科在哪一层楼，主要治疗哪些病种，主任、护士长都是谁，在上面都有详细记载。而诸如核磁共振、CT、彩超、验血等等检查项目在哪里做，乘坐哪部电梯，在哪取检查报告等诸多事宜，如果有人问到，四叔只需翻翻他随身携带的画满了条条框框、写满了标记说明的笔记本都能准确的说出来。有了那笔记本，整个医院对于四叔而言，不敢说轻车熟路，至少也是了然于胸的。

      这完全得益于四叔年轻时候在部队野战训练时练就的本事。当初西北荒原大练兵时，当别人都在直冲蛮叫的时候，四叔就开始留心周围地形，并用随身携带的纸笔随时标记勾画。后来班长硬是把他们带迷路了，一班人拿张野战地图在荒漠里摸索了一天一夜硬是没摸出来，后来还是四叔照着他自己描画的简图才把大家带出来的。为此四叔还受到部队首长的表扬，夸他头脑清楚，聪明冷静，是可塑之才。后来四叔被成功塑成了首长的司机，但服役期满后四叔却复员回家了，个中缘由除了四叔自己，至今无人知晓。

      每每说起当年部队里的事，四叔便像换了个人，平时稳重寡言的形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吹牛大王，绘声绘色地回忆起当初那个纵横疆场、无所不能的英雄来。说到忘情处，四叔忍不住会从椅子上跳起来手舞足蹈，像个全身心投入的说书人完全忘了周围听众的存在。他眼里泛着特殊的荣光，沉浸在曾经的峥嵘岁月里，不能自拔。四叔一边唾沫星子四溅的讲着，一边不断变换身姿，借助手脚摆出各种姿势来辅助他当年的英姿飒爽。病房里除四婶对此见怪不怪外，其他病友和她们的家属无不被四叔的离奇故事和他的精彩演绎所吸引，一个个伸长脖子，半张着嘴巴，听得津津有味。

      四婶是最先看到甄医生进来的人，因为四婶是屋子里唯一听四叔讲故事注意力不集中的人。四婶听了太多次了，听了半辈子，早听腻了，就像嘴里嚼了太久的口香糖，无味得很。四婶看着甄医生，想要喊停四叔，在悄悄牵拉衣角无效后，四婶在四叔手臂上用力拧了一把。四叔吃痛刚要责怪四婶，一回头发现了站在身后的甄医生，那些入神的病友听众也看到了甄医生，情形就像班主任悄然出现在晚自习热闹的教室后门一样，大家迅速回到自己的床位上。四叔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站起来边和甄医生打招呼一边让道，神色自若。甄医生微笑着提醒四叔说：“老爷子讲故事可别太激动，小心高血压。”待大家都各就各位了，甄医生才开始带着两个年轻医生正式查房。两位年轻医生四叔已经熟识，本院的低年资住院医师马医生和实习快结束的小丁医生。

      甄医生查房时很严肃，站在那里一脸正气，两个年轻医生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汇报四婶的病情、检查结果，请示下一步治疗方案。甄医生的指示简单明了，语速也快，四叔只听懂了“尽快安排手术”这一句。给四婶的整个查房时间也就两分钟，四叔在旁边也毕恭毕敬地站了两分钟。期间四叔想说点什么，刚开口就被小丁医生用手势拦住了。

      四叔不喜欢甄医生，隔壁病床和四婶同一天入院的姚奶奶一家也不喜欢甄医生。姚奶奶的女儿说负责四婶的甄医生太严肃，而且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得见他一面。远不如负责姚奶奶的小周主任（其实是科室副主任，正主任是杨主任，但人们习惯把副字省去）有亲和力，一天再忙也要到病房来走两圈，拉家常关心病人。而且小周主任年纪轻轻就升了科室副主任，反而是年长了十岁的甄医生如今还是普通医生。恰恰是这一点击中了四叔的要害，明显小周主任要比甄医生更优秀。四叔是个要强的人，见不得别人 比自己优秀，哪怕是别人的医生比自己的医生优秀也让他无法接受。但四婶和另一床的吴老师则正好相反，她们喜欢甄医生。在医院住了三个月院的吴老师说甄医生人踏实，医术没话说，只是太忙了。对小周主任则不加评论。后来私下里提醒四叔说：“以前小周主任基本上不怎么到病房里来，只是这一个月才经常往病房里跑，可能跟最近网上“最美医生”的评选有关系，小周主任是候选人之一。”

      “那甄医生是候选人吗？”四叔问。

      “第一轮科室竞选时有甄医生，不是被小周主任给淘汰了嘛。”吴老师答。四叔不再言语，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

                            2

      四叔趁小周主任到病房里和病人及家属拉家常的机会，私下里向他表达了想要更换医生的想法。四叔先是狠狠地夸了小周主任一通，然后才说出了想请小周主任负责四婶的治疗和手术的想法。小周主任先是表示了为难，说这种事不合规矩，而且甄医生面子上也不好看。经不住四叔反复恳请最后才勉强答应，但是让四叔去向杨主任申请。杨主任正在电话上与人谈笑风生，约着晚上的酒局。听完四叔的请求后他先是愣了一下，问四叔是不是甄医生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四叔连忙否认，表示不关甄医生的事。后来杨主任表示本来不支持更换医生这种事，会影响科室团结。但病人也有选择医生的权利，院方对此也表示理解和尊重。最后才勉强同意四叔更换医生的请求。

      “四婶的手术很顺利、很成功。”手术到中午才结束，四婶刚从手术室返回病房，小周主任带着新换的管床医生陈医生满面春风地专门到病房里来报喜来了，然后又耐心地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才离开。四叔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可是吴老师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四叔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手术如果甄医生做，应该不到十一点就回来了。”吴老师说，四叔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了。

      下午有亲戚来探望四婶，四叔去医院大门口接亲戚时，发现门诊大厅到处都是“最美医生”评选活动的宣传，“最美医生”候选人的事迹介绍。小周主任和另一位医务科的贾科长赫然在列，他们已获得医院内部评选的“最美医生” 称号，现在正在公示阶段，两周后将进行市里的“最美医生” 评选，现在正在进行网上投票评选。

      第二天早上，科室医生办公室的晨会时间比往常多用了半小时。四叔透过医生办公室的门镜看到整个医生办公室站满了人，好像是医院什么领导来了，在里面开会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晨会结束后，医生们开始像往常一样晨查房。甄医生带着实习医生小丁走进病房直奔吴老师的病床，四叔因为更换医生的事不好意思面对甄医生，低着头假装整理床头柜的杂物。倒是甄医生似乎并不介怀，检查完吴老师后，临走经过四婶病床时还停下来问了下四婶术后感觉怎么样，然后才离开。站在床旁的四叔手脚硬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

      不多久，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急切的声音，是一种让人休要喧哗的高调喧哗，类似于古时有大员过街时的鸣锣开道让人肃静回避。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来到病房门口停住了，小周主任弓腰站在门外一侧，一手按在胸面前，一手朝病房里引着，歪着头面朝来人做出一个卑微的里面请的姿势。杨主任陪着一行人来到病房门口，也退让到门口一侧单手做出里面请的姿势来，为首的人正是四叔昨天下午在“最美医生”通告栏看到的贾科长，其他人鱼贯而入，恭恭敬敬的陪在贾科长身侧偏后。杨主任、小周主任和护士长最后进来。

      杨主任快速来到贾科长身边，向病房里的病人及陪护的家属介绍说这是我们医院的领导，医务科的贾科长等等一行，在百忙中特地来来看望大家，大家欢迎。于是病房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贾科长双手掌朝下压了压，掌声才止息了，贾科长说：“首先很高兴有机会来到病房面对面的看望大家，预祝大家早日康复。同时也相信在杨主任、周主任、护士长他们的精心治疗、护理下，大家一定能够早日康复。另外今天来是有个事情想拜托大家，现在网上正在举办“最美医生”的评选活动，本人和小周主任有幸在列，想请大家帮忙投票支持，大家当然要支持自己本县的医生对不对？如果以后幸运当选为市里“最美医生”，一定会对我们县的卫生事业是个促进，给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我们会组织很多的免费义诊活动，组织大规模的免费体检下乡活动等。而且等会大家投完票可以到护士长那去登记，每人可以领取十个鸡蛋。”说到这里，不知谁带头起鼓起掌来，病房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叫好声，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现在我们工作人员将教会大家在手机上扫码投票。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贾科长和小周主任一起合掌作揖向大家表示感谢。待屋里所有病人和家属均已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完成了投票，贾科长带着小周主任一行又去了下一个病房。

                          3

      当天下午四叔领完鸡蛋回来，四婶开始喊肚子胀，巡视病房的护士说腹部手术后轻微腹胀是正常现象，等肛门排气后就好了。肛门排气俗称放屁。四叔便开始隔不久问一次四婶放屁没有，一下午把四婶问烦了，再不睬他，说放屁了自会言语。四叔只有默不作声地陪着，眼巴巴地盼着四婶的屁早点放出来。后来有一阵四婶侧着身子睡着了，四叔生怕漏掉了四婶睡梦中无意放的屁，便把耳朵贴近去听着，但又觉着实在是不雅观，因为旁边的吴老师已经在笑了，于是便拎着暖水瓶打开水去了。四叔难得清静一会，打完水也不着急回去，便站在走廊里看全科室医生的简介栏，上面有两位医生好像在科室里从没见到过，一位姓张，一位姓沈。

      夜间四婶的腹胀似乎更加严重了，轻轻呻吟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四叔按铃呼叫，夜班护士来了也还是白天一样的说法，说如果实在受不了可以打针。四婶不愿意打针，说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