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摇曳的柳枝,带下几片轻柔的树叶飘落在元亭湖的水面上。水面荡起一阵微微的涟漪,扰乱了水中垂钓老翁的倒影。
岸边的老翁缓缓提起鱼竿,叹了口气。
“唉,本想乐在钓处闲,何奈江湖不由人。”
一个爽朗的笑声自老翁背后传来:“好个江湖不由人!只是,江湖又怎能没有莫先生?”
莫先生将鱼竿收起,缓缓转过身来,双手抱拳对那满脸堆笑的锦衣灰袍男子道:“过言过言。刑部事务操劳甚多,却不知李掌柜何故能来此元亭湖畔踱步散心?”
灰衣男子伸手轻轻托起莫先生抱着的双拳,叹了口气:“哪有踱步散心的心啊,唉……实不相瞒,李万源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李掌柜客气了。想我一介老朽,退出朝政已久,又隐居京师多年,不惹事也罢了,怎么,还能有什么能帮到刑部六扇门不成?”
“莫先生过谦了。当年若不是靠着先生一部《江湖考》名录,我们六扇门又怎能拿下‘千手鬼面'、‘血狮子'、‘洛陵王'这些十恶不赦的凶徒?而没有先生出马,我们又如何能破解‘凌江十一尸'、‘铁马连环灭门案'、‘剑岭老人派'这些疑难悬案?!”
“唉,莫提这些,都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
莫先生摆了摆手道:“所谓江湖日月多,武林后浪劲——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格局了。更何况,当年这些事,虽能帮助刑部缉拿凶徒、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保江山社稷一个稳固,却也不免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同好,也背负了许久‘朝廷鹰犬'的骂名……”
“先生言重了。倘若先生是‘朝廷鹰犬',那我李万源这个刑部当家的,岂不是‘猪狗不如'了么!”
李万源言罢哈哈大笑,双手扶起莫先生。
“先生虽然十数年不问江湖事,唉,但这些江湖事却还免不了……要劳烦先生出马呢!”
莫先生奇道:“怎么?究竟是什么事,还要李掌柜来找我这个隐退多年的老头子?”
出于谨慎,李万源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莫先生笑道:“李掌柜来此,想必方圆数百丈内已经飞鸟不进、滴水不漏了罢,何故如此谨慎?”
李万源回过头来:“先生当真不知最近京城的一系列官宦遇刺事件?”
“有所耳闻,但不知竟能惊动刑部老总?”
“唉,实不相瞒,所有相关的消息已被我刑部严令封锁。但以先生的眼线,想必也能知道一二。事情是这样的……”
夜黑。
小雨。
锋利的剑刃上,滴着血。
李万源带着手下赶到长史府的时候,正看到他站在那里。
他。
一个人。
握着滴血的剑。
淋着雨。
地上躺着京都伊长史崔弘和他贴身护卫十数人。
都是死人。
其中不乏武林助拳、大内高手。
李万源一抬手,几十个刑部六扇门的高手将现场四面八方里里外外团团包围,滴水不漏。
李万源向前跨了一步,抱拳道:“在下刑部侍郎李万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青衣汉子抬眼看了一眼李万源,犀利的目光透射出阵阵杀气。
“这些人,都该死。”
李万源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问道:“不知京都伊崔长史和阁下有何冤仇?而近些日子京城数个官员遇刺,难道也都是阁下所为?”
那人笑了一声道:“哈!你可知他们缘何该死?”
李万源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作揖道:“愿闻其详。”
“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信。这京都伊崔长史,包括之前我所杀的那几个高官,全都里通大夏!”
“等等!”李万源光是听到这句话,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说他们里通外国,有何证据?”!
“证据?哈哈哈,我就是证据!我曾因为前往北疆采药而不慎落入大夏军队的包围,后来劫持了一名官员才得以突围。却不曾想,那人竟是我中原官员,一路指点了许多门道才顺利回京。这些门道之中,便是包括了许多中原高官勾结大夏之事。”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李万源知悉此事非同小可,却又不知真假。唯就拿获那人方知实情。
青衣汉子仰天长叹一声,“死了。”
“死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我又该如何信你所言?”
“你不需要相信,我又何时要你相信了?哈哈哈哈!”
李万源身边一个带着面具的阴森家伙冷冷说到:“大人。此人危险的很,不必多言,小心为上。”
李万源没有回答,沉默了一阵,对那青衣汉子问道:“那人,怎么死的?”
青衣汉子抬眼望定李万源,反问道:“你可知道八百观音?”
李万源一听到“八百观音”这四个字,眼神间便流露出一阵惊讶之色,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遂一挥手,道:“给我拿下!”
那青衣汉子倒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果然你是知道的!”
在那一瞬间,四面八方至少有二三十条铁链、飞钩、铜爪、连枷同时攻向了他!
在这时间凝固的一瞬间,那人却突然不见了。
不是不见,而是突然跳了起来。
跳起来的速度之快,简直犹如飞天!
在那二三十条铁链、飞钩、铜爪、连枷后面的捕快、差役、班头看来,那人就好像是瞬间不见了一般。
只有李万源知道,那是一种轻功,一种绝技于江湖、不见于武林,亦未收录进刑部《江湖考》名录的轻功。
李万源背着双手,抬头望天——只见那人一身青衣,已然跃至长史府三、四层之高度,眼看便要翻过府邸的纵览阁之上。
就在这时,那青衣人的身边,突然一左一右多了两个身影!
左如鬼火,右似烈焰!
左边的黑色身影,便是之前站在李万源身后的面具长发,此时却正站在纵览阁之顶,居上而下袭来!仔细看去,脸上那面具画着奇怪纹样鬼面,恰似对着无尽深夜和茫茫细雨发出一阵阵阴冷的诡笑。
右边那个身影,却犹如一团红火,轰轰烈烈无所顾忌毁天灭地般朝着青衣汉子凌空扑面而来!
只见那青衣人冷哼一声,半空之中一剑刺出。
那红发红衣的男子见状,双手一合,便要“空手入白刃”!
李万源在下面见了,大喝一声:“不可!”
同一时间,另一边的鬼面黑影突然发动进攻,一招“桑槐翎”空中变招“折枝手”再化成“小开碑掌”,一招三变,虚中有实、实中带虚,连攻青衣人身后破绽死穴。
而那红发男子也已在空中变招,“空手入白刃”一个翻身变成左手“血探花”、右掌“劲风切”,攻中带守、守中有攻,意图直接破除青衣人的剑招!
青衣汉子听得背后风声,知道那戴面具的黑衣人已然发动进攻,又看那红衣男子瞬间变招,知道遇到了劲敌,当下正是前后夹击、上不能上、下又被团团包围的时刻!
“北!”
青衣人突然大喝一声,一道剑光自南向北直冲而出!
“噌!!”
那红衣汉子正在他剑招所指的北面,突然看到剑光袭来,便准备以右掌“劲风切”切开剑刃再以左手“血探花”反攻他面门!
然而当他的右掌“劲风切”碰到剑光时,他才知道不妙!
——太快了!
——等我右掌能挡住时,恐怕脖子已经被刺穿了!
——太重了!
——这剑光煞气甚重,“劲风切”根本切不开!!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又快又重的剑招?!!
等那红衣汉子发觉这一点时,剑尖离他的脖子,只差一毫!
他的脖子都感受到了来自剑尖上的寒气!
寒气甚至已经穿过了脖子,在他后背凝结起了一层冷霜。
剑气若冰。
煞重寒霜。
那只是一瞬间,却让那红发汉子感觉犹如进了地狱走了一遭十八地府一般。
也就在这一瞬间,黑衣面具人已杀到青衣汉子的背后,一通“小开碑掌”接连命中!
——不,没有命中!
——那只是错觉!
——打中的,只是他的衣阙!!
——他竟能背身躲过“桑槐翎”、“折枝手”、“小开碑掌”这一招三变?!
这是什么样的轻功?!
这是什么样的剑法?!
这一黑一红两大刑部高手,在占尽了先机的情况下仅能与对手勉强扯成平手,不由得各自一愣。
随即变招!!
在李万源和一干捕快、衙役们看来,淅淅沥沥的夜雨中,一团火光、一丛黑雾和一点青色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刀光剑雨,恰似这深夜中的雷霆闪电。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疾步而来,在李万源耳边道:“大人,有动静。”
李万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即仰天道:“阴翔、陆刹,撤!”
空中三人激斗正酣,突闻下方传来了李万源的命令。黑色面具和红发少年互望一眼,各自虚晃一招,施展“千斤坠”、“落崖石”功夫,自那高空之中,急急落下。
那青衣汉子也诧异莫名,怕有甚变故,也借力发劲,施展轻功斜飞到了一边京兆尹府的纵览阁屋檐之上。再待回首望去时,下方那一片黑影之中,却已经不见了李万源等人的踪影。
“大人!为什么……”
“嘘!”
带着面具的阴翔刚想发问,被李万源一手拦住。
一众衙役和李万源以及阴翔、陆刹二将,已经迅疾退回了京兆尹府的亭台假山之后,各寻藏身之处匿伏而下。
远处纵览阁屋檐之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奇怪的身影,不由分说,便与那青衣汉子厮打了起来。
在李万源的命令下,一众衙役没有一个胆敢冒头查看,便是阴翔、陆刹两人也只能从夜雨之中分辨厮打的声音。
声音渐行渐远。
纵览阁上已经没有了青衣人的身影。
只剩下细雨迷离,夜色苍苍。
李万源拍了拍手,大家各自起身。陆刹有点郁闷:“嘿!若非大人阻拦,我们应该能拿下他。”
李万源笑道:“就算你们能拿下他,也必然会与那八百观音交手。”
阴翔借此机会问道:“大人,难道那些就是八百观音?”
陆刹也不免好奇道:“我们何不藉此狗咬狗的机会,一举拿下他们?”
李万源叹了口气:“只怕你们联手也未必能占得上风……而现在看来,那人恐怕所言非虚啊。”
阴翔道:“难道大人已经有了头绪?”
“八百观音出没,此事必有蹊跷。而看那人身法,恐怕还是个故知。我想,有个人应该了解他。”
陆刹不依不饶道:“大人,那八百观音,究竟是何来历?!”
“咄!”李万源突然严肃起来。
“不要再提了。这八百观音的后台,怕是我们惹不起。尔等若要保命,今后休得再问。今夜之事,也权当没有发生过。不然一人之言,恐怕在场之人都有性命之危!”
陆刹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元亭湖畔,李万源将来龙去脉说与莫先生后,两人止住了脚步。莫先生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当晚竟有八百观音出手?”
“确然。亲眼所见。”
“而依李掌柜所言,那人的轻功,怕是‘醉凌风’?而那人的剑法……”
两人异口同声道:“指极剑!”说完,两人互望一眼,彼此无语良久。
还是李万源先开口道:“难道是他?”
莫先生摇了摇头,边走边说道:“便是黄老剑,如今也是比我还大的年纪了。与你所言之人,年纪相差太多。而即便是他,以这个年纪,怕也走不动江湖了。”
说到这里,莫先生突然顿了顿,转而回首望向李万源:“……看来,李掌柜并非是来问我这人来历的。”
李万源赶紧赔笑道:“莫先生见谅。李某此来,确实不是来问这个的。”
莫先生摇了摇头:“唉,你看我,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了。想你堂堂刑部六扇门的掌柜,恐怕早已洞晓一切。李掌柜此来用意,怕还是借人吧?”
“洞晓一切不敢,那人的情况,却也略有头绪。先生说的不错,李某此来,便是借先生之手,望‘追风神捕’相助。”
莫先生又走了几步,笑道:“唉,你是刑部老总,却来问我要人。”
李万源赶上两步道:“并非李某想以权压人,那‘追风神捕’是御封的,享有‘相机处决’之权,何况他又是先生门下……而近期中原动荡,他也为之隐居……”
“恐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也是黄老剑的徒弟吧?”
“先生面前,李某不敢隐瞒啊。”
“也罢。看你亲自出面,而此事恐怕另有隐情。那就让他,再出马一次吧。”
李万源深深作了一辑:“多谢先生!”
“只是,要与那八百观音进行交锋……必然困难啊。而且,据闻皇城厂卫营的吕公公也在为这八百观音的事四处奔波……必要之时,恐怕李掌柜也不要推脱呐。”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莫先生也深深叹了口气。两人一起望向元亭湖远处。
“唉,本想乐在钓处闲,何奈江湖不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