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邦媛:《巨流河》,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
20181121草就
80后的我们接触到的、健在的祖辈可能很多来自于1930年代左右,当这些世纪老人开始回忆时,我们会发现有太多的故事值得回忆。因为那段中国近现代历史,于普通人而言,即发生了日本侵华、国共内战以及新中国建立,随之而来的还有所谓的社会主义探索中出现的历次政治运动。虽然历史舞台不属于普通人,但每个历史变动却扎扎实实打在每个普通人身上,“不同的时代流不同的眼泪”。相对而言,在20世纪末出生的我们,如果要在临终前回忆,发现苏联解体、东欧剧变时,我们还只是小屁孩,完全没印象,其他的更不能与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那些大事比较,注定我们是平凡而普通的一代,我们享受着和平的生活,必然也不会如祖辈那般有波澜壮阔的经历。祖辈甚至是父辈经历了历史的复杂变迁,历经千辛,可能也是九死一生,但毕竟他们走过了那段历史,也亲自见证了东亚中国的变化。于民族、国家、个人而言,他们都是苦难的,但于历史记录而言,他们却是幸运的。
《巨流河》这本书是齐邦媛老人个人的回忆故事,因为家庭原因,她接触到了近现代史上的一些台面人物,也就听闻了或者经历了一些普通人未曾知晓的故事。所以,不仅仅是个人故事的回忆,也是对历史与时代暴虐的回应。大陆版与台湾版似乎又些许差别,当然这是关涉政治的问题,因为作者在文中对一些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做了一些感性的评价。只能说这是作者的自我感觉,而非史学家的论点,所以未必正确也未必是偏见,只能作为旁证,与其他史料结合。当然我们历史研究时,常常喜欢将观点先放出来,然后恰好找到材料证明,其实每个观点总是有一些证明材料,所以历史才会如此复杂,作为读史的读者就显得更为重要。
回忆往往离不开乡愁的主题,作者从辽宁铁岭的巨流河,最后流动到流动到台湾的哑口海。台湾同胞的思乡之情,不必赘言,太多故事。而我觉得作者或者是我本人都应该是幸运的,至少我们都还有那个故乡可以思念,我们对故乡还有想象的空间,而作者的子女和我的孩子却是没有故乡的一辈人。出生于父辈迁居的地区,落籍于当地,在严密的户籍制度管理下,虽然可能他们知道有个祖籍,但却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一天,他们应该属于当地,但却又不属于当地。我们还有故乡可以落叶归根,有故乡的乡愁,而他们恰恰是我们家族故事的转折,我会在身后回归故土,但她们可能就在当地落叶。进而言之,在这个现代化的时代里,有太多很美好的传统在慢慢消失,虽然可能看来是封建顽固,但这种类似乡愁的文化在快速变迁的大时代里却也慢慢在消失,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在传统社会里传承的常常会让人感动的东西,也在消失,只是我们觉得这是全面现代化必然需要割舍的,当然更有可能是在这个浪潮中的人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些。“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
读书人既要有动的能力,也要有静的心境。在那个时代里,没有安心读书的环境,无论是日军侵华的时候还是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很多人习惯了“动”,不少读书人也开始躁动不安,当然我不知道如何评价,但我知道生活不仅仅是动,既要有“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冲动,也要能在喧闹后静心读书思考的境界。诚如王德威所说:在充满呐喊和彷徨的时代谈美、谈静穆,宁非不识时务?我想读书人的动静是相互关联的,动是为了追求静,静是更好的动。不能因为不能静,而终生追求动,如《芙蓉镇》中的那个投机分子,习惯了政治运动,而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中。读书人动是为了修身,静是为了修心。所以,在作者的回忆中,我看到了朱光潜和钱穆的动静身影。
朱光潜:那时已秋深了,走进他的小院子,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走上去飒飒的响。有一位男同学拿起门旁小屋内一把扫帚说,我帮老师扫枯叶。朱老师立刻阻止他说,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
钱穆在云南,独居小楼一年,在寂寞不耐亦得耐的情境下完成《国史大纲》,“所谓对其本国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最有还有一点印象深刻,懂事得早,心灵也衰老得快一些。可能早慧而忧郁的人,总是早衰吧。可能可以这么说,有的人还年轻,但心却已经老了。
巨流河的水依旧吧,河边的东亚中国早已跨过20世纪,迎来21世纪的早春。20世纪的人在回头望向我们,我们是否能追上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