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嬢嬢

      嬢嬢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可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我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过年的时候我就能见到她。像往年一样,吃上嬢嬢做的那一碗酸香可口、热气腾腾的旗花面。

      旗花面是我们武功古镇招待客人的特色面食。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盖新房、做满月,客人要吃的,就是这一碗面。嬢嬢做的旗花面在村子里相当出名。面擀得筋道,切得细密,汤熬得酸香醇厚,恰到好处,再调上香喷喷的鸡肉海带臊子,撒上薄如蝉翼的鸡蛋饼儿和细碎的葱花,一屋子都是酸香味儿,即使是大正月,也能让人吃出一身汗来,常常一吃就是十几二十碗,香得停不下筷子。我们叔伯兄弟一大家子虽然后来天各一方,但说好过年总要克服困难,尽量聚在一起。不管去谁家欢聚,我们惦记的、评比的都不是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只是这一碗面,这一碗包含着浓浓乡情、淳淳亲情的旗花面。这一吃,就是四十年。

      宁姐是嬢嬢的大女儿,每当这时候常常在边上打个下手,递个筷子端个碗的,擀面、切面、熬汤、调味儿这些个技术活总是插不上手。看着嬢嬢漫不经心地加盐、点醋,宁姐暗自背记在心,回家一丝不苟如法炮制,可是几次三番,出来的味儿总不对,这让宁姐非常困惑。于是就抱怨老妈偷藏手艺,不肯倾囊相授,趴在嬢嬢肩上撒娇说,你不教会我,看将来你老了,谁做给你吃!那时候,嬢嬢总是笑着说,急什么,再看上几年,就会了。那时候的我们都天真地以为,岁月静好,来日方长,又有谁会想到,阴阳相隔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那么快,让人猝不及防。

      2017年春节,我们去嬢嬢家走亲戚。嬢嬢和九爸这些年一直在西安轮流给两个儿子带孩子,时间长了,渐渐适应了城里的生活,过年也不再坚持回农村老家了。这一次我们去的是大弟弟家。一年未见,嬢嬢的脸色不像记忆中红润,有些虚弱苍白,看起来有些疲倦,似乎也更瘦了。宁姐说这大半年住了两次院,都是因为心脏闭合不好这个老毛病,再加上感冒一直好不利索,反反复复,饮食睡眠都受到影响,这才看起来状态不好。

      嬢嬢没听见这些,从我们进门开始她就在厨房忙碌,一如往昔。嬢嬢心脏闭合不好是先天的,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事儿,甚至在怀二弟弟时医生说非常危险,可后来还不是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看来医生总是爱故弄玄虚,吓唬人罢了。所以当时亲戚们听了,都说让年后安安心心住在医院里好好查查,别的也没多想。嬢嬢的两个儿媳妇都在西安的大医院工作,同学朋友遍布西安的各大医院,找个好医生自不是难事。

      这一次的旗花面仍是嬢嬢主厨。房间不大,厨房和餐厅相对,也没有装玻璃门,我们就坐在餐桌旁,边等着吃面边和嬢嬢闲聊,说起村子里的人事变迁,说起大家族的家长里短,时而欢笑时候愁苦,嬢嬢言语利索,知道的也多,自始至终,话就没停,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景象就像中央电视台春节公益广告片里拍的那样,温馨喜庆,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儿。

      鸡汤是早就熬上的,这时已咕咕作响,香味儿在房子里升腾弥漫,四散开来。嬢嬢熟练地加盐调醋,开着小火慢慢炖着。葱花、鸡蛋饼儿也已经准备停当,盛在白瓷盘子里,金灿灿的黄,脆生生的白,看起来赏心悦目。鸡肉臊子炒了大半盆,茶杯大小的细瓷小碗一字排开,就等着水开下面了。嬢嬢一边看着锅,一边略带歉意地说,今年身体不争气,面擀不动了,是从外面买来的,有些厚,吃起来不容易入味,大家多担待。那一刻,一向争强好胜的嬢嬢内心或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悲凉是粗心的我们所没有察觉到的。

    两口大锅冒出腾腾热气,鸡汤锅的酸香味在熬过之后愈加醇香,令人垂涎欲滴,面汤锅里的细面在蓝色火焰的吞噬下翻滚起浪花,汹涌澎湃。嬢嬢站在灶台旁手脚麻利地捞面、浇汤、夹臊子,忙而不乱,有条不紊,一碗碗旗花面被端上桌,氤氲的雾气中,嬢嬢笑盈盈地,跟我们说笑。生活在那一刻,是如此的美好。

    谁知,就在三个月后,接到嬢嬢病危的消息。当我们赶到医院时,嬢嬢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隔着冰冷的大门,坏消息一个一个传出来,宁姐哭得已是个泪人,全身瘫软趴在我肩上,泪水浸湿了我的大半个袖子。我当时无论如何不相信嬢嬢会有什么危险,我想命运就是想吓吓我们,过了今晚,嬢嬢就会好起来。

      那一夜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漫长,谁也闭不上眼,辗转反侧,期待奇迹发生。然而,那一夜,嬢嬢没有挺过来,奇迹也没有发生。过年见的那一面,竟然就是我和嬢嬢此生的最后一面。

    嬢嬢做旗花面的手艺,宁姐终究是没学会。那一碗酸香可口、热气腾腾的旗花面,永远的,和嬢嬢的身影,都留在回忆里,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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