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周埋伏着的蝉鸣声,声声入耳,这对向来只听咀嚼声入眠的严瑾来说简直就是一场蚂蚁噬心的凌迟。仅有的丝丝睡意消失殆尽,他一手抓了抓微微湿润的后颈,一手习惯性的摸出枕下的手机。
11:45,还差几分钟进入饭点,他关掉定好的提醒闹钟,熟练的打开微博进入密子君的主页。几小时前发布的视频封面上躺着几个醒目的卡通字—“鸡”情四射。密子君去的这家是最近兴起的一所网红连锁店,严瑾倒不陌生,以他家的金灿灿黄焖鸡最为出名,总出现在各类吃播的测评中。
严瑾毫不犹豫的爬起床,收了收极少出没的强烈欲望,稍微捯饬捯饬的走到门边,对面关门的动静差点送他圆寂。他揉了揉敏感的耳朵,不再想是何事何人能整出如此惊魂的声响,而是快速的朝外面奔去。
那家店离他租的房子隔了好几条街,现在又正值饭点,他无法确保能在排起长龙的情况下成功吃到。严瑾不停交替两条的大长腿,巴不得自己能一步一万八千里,赶到的时候人群已经延伸到十几米的长度,他认命的找了块荫凉地俯身歇口气。
一米八六的男子拧着凌厉而不失英气的眉毛,眯着一双有着好看弧度的丹凤眼,薄而不失弹性的嘴唇微张,脸上不停有汗水淌下。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他的后颈,严瑾下意识的抓过去,是一张干净平整的湿纸巾。
给他纸巾的少年已经转过身,乖乖的跟着队伍小碎步前进,他只能看见少年头上可爱的发旋和干净修长的背影。严瑾右手轻轻的点了点少年的右肩,左手拎起湿纸巾的一角,少年稍稍偏过头示意何事,严瑾指了指左手认真的说了声“谢谢你”,少年回以一笑便紧跟上队伍。
红自有红的道理,严瑾从左侧的荫凉处换到右侧,最后换到少年的伞下,队伍也只前进了一半。
“你也住在附近吗?”严瑾做了半天心里挣扎后开了口。
少年还是乖巧的点点头,随即一步迈到店员面前,脱口而出“五份金灿灿黄焖鸡,在这吃”,严瑾后一秒反应过来,随后说到“一份金灿灿黄焖鸡,在这吃”。
少年环视店内一周,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抬眼示意严瑾过来。
“你在等人吗?点这么多”严瑾坐下抿了口水。
少年摇摇头淡淡的说“我一个人吃。”
严瑾压住内心的震惊,看向少年略微瘦弱的身板,又喝了口水说道“我们还没交换名字呢,我叫严瑾。”
“时裕”像是怕误会,少年又解释道“时间的时,富裕的裕。”
“我是严格的严,怀瑾握瑜的瑾。”
时裕点的饭很快堆满了半个桌子,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严瑾赶紧摆手“你吃吧,我的也快了。”
所谓金灿灿黄焖鸡,其实就是在用中药熬制的鸡肉上洒满咸蛋黄、芝士条和些许肉松,视觉效果倒也对得起金灿灿。时裕用水润了润口腔,颇有仪式感的舀了几勺汤汁浇在米饭上,吃相如其名,斯斯文文又极有食欲,看得严瑾也一脸幸福,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几下。幸好,他的饭也上来了,黄焖鸡的味道确实很新鲜,严瑾划掉密子君的主页,时不时的瞄几眼时裕。
最后时裕一共吃了八碗米饭和五份黄焖鸡,摸了摸鼓起来的胃,满足的叹了口气。对面的严瑾一碗黄焖鸡见底,期间也添了几份米饭,他默默打了个饱嗝,已经好久没有吃撑过了。
结完账,下午的太阳愈发毒辣辣,出门的热浪扑的严瑾缩回去,再打开时时裕正在门外撑着伞等他。
严谨把伞对着太阳的方位,迎合着时裕的步子慢悠悠的走着。
“我在三鸣小区,顺路吗。”严瑾看向时裕精致的侧脸,额头上渗出几滴汗珠。时裕用纸巾擦了擦,回复道“同路。”
等进了楼道,严瑾才发现他身边的小兄弟就住在他对面,这莫大的缘分让他心尖儿一颤,出门前的那声巨响想来就是时裕发出的。
时裕看他留在原地,也不开门,以为他忘带钥匙,进门的时候还不忘问他要进来吗,严瑾这时回过神,赶紧掏出钥匙,没急着开门,反倒是靠在对面那屋门框上。
“我前些日子怎么没见过你。”严瑾搬来半年,对面并没有人住过的迹象。
“昨天刚搬,没来得及拜访。”时裕端来水和一粒健胃消食片。
严瑾道谢,没想到邻居还是个心细的主儿。
“那你先收拾,晚饭也一起吃吧。”严瑾把杯子递过去。
直到严瑾进了自己门,对面才响起关门的声音。
严瑾开了空调,随便冲了个澡。刚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时裕吃东西的模样,还有种在哪见过的熟悉感。
上周三,时裕和父亲通完电话,由于工作调动,时裕也不得不和父亲一起转到b市。迅速整理完所需的行李,也不着急运过去,而是找到附近的烤肉店预定了座位。
时裕照常点了一大桌肉类和菌菇。菜一上桌,时裕便满眼只有吃,在烤盘淋上油,放上肉片,热油顺着肉片的纹理滑下,合奏出滋滋的声响,肉经炭火烤制,呈现出焦黄油亮的色泽,再撒上孜然和辣椒面,入口鲜咸而嫩滑,尽然沉浸在味蕾的狂欢中。
时裕在的这家烤肉店生意火爆,一个人在成群结队的衬托下难免突出,一个黄毛挤走玩偶,拉着另一个蓝毛坐在时裕的对面,见时裕连头都不抬,黄毛哼哧一声,从旁边抽了双筷子夹了片五花肉,挑衅般吹了两口往嘴里送,时裕置若罔闻。蓝毛效仿又夹了块肥牛,还自顾自的往时裕面前的调料盘里蘸了蘸,吧唧吧唧的黄毛说这怕不是个傻子。
时裕依旧视若无睹,还添好几碗饭,吃饱喝足后起身自己走了。黄毛对蓝毛使了个眼色,跟了出去。
隔壁桌的严瑾特意来a市寻得密子君力荐的烤肉店,被邀请的骆何却迟迟不来。严瑾一条吃播看完,骆何才打来电话,说是临时被爸妈按在其他饭局脱不开身。想来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结账出了门。
拐个角就撞见黄毛和蓝毛堵住时裕的场面,黄毛左蓝毛右,活像两只丑不拉几吓死鬼的看门狗。黄毛露出粘有辣椒的牙齿,调笑道“这餐谢谢了,晚上我们请你,怎么样”。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时裕反应,蓝毛的耐心耗尽“老大,这怕不是个哑巴,直接带屋里去呗”。
严瑾见时裕一声不吭,不敢贸然,谁知一个猝不及防黄毛就被放倒在地,补上一脚后时裕踩在他的肩膀上。蓝毛一看这架势吓得不轻,又不忍失了面子,一拳使过来,时裕头一偏,那拳头便实打实的砸在墙上,疼得蓝毛哇哇直叫。时裕在蓝毛的腹部又是一记,顺便把往黄毛的下巴踢一脚,然后缓缓的掏出湿纸巾,擦完手和鞋后径直的离开,独留身后黄毛的嗷嗷叫和蓝毛的哭唧唧。
严瑾显然被这场面的转变震了震,但回去后和骆何疯得太尽兴,也就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想来,自己的邻居还真是武貌双全,更是个十足的大胃王。
差不多六点,严瑾就敲响了邻居家的门,没人回应,正准备再敲的时候时裕打开了,递给严瑾一支可爱多。
严瑾瞥见时裕嘴角残存的奶油,正踌躇如何提醒时,时裕眯着眼,意犹未尽的舔了舔红润的嘴巴。严瑾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可爱多。
晚饭的配置相对简单,两个人找了家柏记水饺,时裕依旧点了严瑾的五倍量,三鲜的最好吃,皮薄馅嫩,配上酱汁,一口一个妙不可言。
吃完饭严瑾不忘加上时裕的微信,一张满汉全席的头像配上能吃是福的昵称,扑面而来的年代感使得严瑾忍不住发过去一条确认一下。
瑾: 是我,严瑾
能吃是福: 嗯
瑾: 走吧
能吃是福: 嗯
严瑾抬起头看着时裕一本正经的模样,莫名很想笑,时裕站定在门口,点头示意再见,严瑾晃了晃手机“下次见”,两扇门同时响起。
接下来的暑期里严瑾约骆何骑摩托,找姜维滑滑板,甚至还被付可鑫拉去图书馆。总之没再见过时裕,聊天界面也停留在大半个月前。欢乐的时光如此短暂,严瑾将以高二学长的身份迎来新学期。
爹爹爸爸打完视频电话,问了问他最近的生活状况,严瑾呆坐了一会儿,发出一声长叹。
严瑾被领养回来时刚满三岁,严瑾的爹爹叫严博,初见时,小严瑾一把抱住肖亦的大腿不肯松,严博见他眉眼与肖亦有几分神似,便逗趣说“喊声爹爹,爹爹带你回家”,小严瑾扑闪着大眼睛,抬头看向肖亦,认真的喊了声“爸爸”。肖亦温柔的摸摸他的头,一把抱起他对严博说“老公,回家吧”。
于是,小严瑾就在爹爹和爸爸汇成的爱河中茁壮成长,从小严博为了锻炼他的运动能力,教他骑单车,滑滑板,经常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回家后肖亦必定会罚他的爹爹跪键盘面壁思过,还不准他端水送饭。肖亦的厨艺是严瑾见过最好的,一上桌他和爹爹就要抢着吃,回回光盘。后来因为爸爸的工作室成立,严瑾越长大和爸爸爹爹吃饭的次数就越少,最后严瑾寄住外公外婆家,一直到初中毕业才回来。
他原以为高中后,严博和肖亦就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实则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一家人聚在一起。高中下学期和爸爸爹爹商量后,严瑾搬到了现在居住的三鸣小区,和家并没有什么区别,仅仅是离学校近。
严瑾看吃播下饭的习惯多半源自寂寞,唯一的两次没看还是因为时裕的实时吃播,一想他又开始心痒痒。
拿起衣服往浴室钻的时候才想起家里的热水器坏了,好巧不巧出门就看到时裕刚回来,时裕看了看他手中的浴巾和换洗衣物便了然,关门前探出头说“进来,有蚊子”。
严瑾进门后解释道“昨天热水器坏了,你刚吃完饭吗?”
时裕拿了双黑色拖鞋,点头道“浴室在里面,往右是热水。”
“好的”,严瑾不敢磨蹭太久,奈何琢磨半天也分辨不出面前清一色白瓶子里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只好再次请求场外支援。
“时裕,你家洗发水在哪呀”
时裕在外回道“看瓶底,1是洗发水,0是沐浴露”
“好的,麻烦了”,严瑾拧开标为1的瓶子,一股清爽的薄荷草莓香,再拧开0,是纯正的牛奶甜香。洗完澡,严瑾有种洒了一瓶草莓牛奶的错觉。
时裕房子的卧室,被原先的户主另外开了间浴室,等到严瑾出来,时裕正穿着睡衣乐滋滋的吃草莓蛋糕,严瑾走到他面前,看他一派享受满足,连奶油上了鼻子也不甚在意,时裕感受到某处直勾勾的眼神,用勺子切了一块举过去“要吃么?”
眼前俊俏的少年,鼓着洗完澡还有些红扑扑的脸蛋,闪着细光的桃花眼淡淡的看着,严瑾像是受了蛊惑似的一口泯过去,香浓丝滑的奶油瞬间在口腔迸发,搭配馥郁的草莓果肉,令他忍不住弯了眉眼。
时裕擦了擦勺子,继续怡然自得的吃着。严瑾唇齿间尚有余香,等时裕吃完后犹豫了几秒问道“时裕,你这个在哪买的”。
时裕抬头“食言”。
严瑾想了想,隐约觉得在哪听过。
时裕又说“明天我也去,要来吗”
严瑾点点头“要来,你出门喊我一声,我先回去,明天见”
“嗯”时裕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