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空色》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心经

那个漂亮女人是谁?

几百个人都在大声说话。润德超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谁也没注意,门口一侧的红布条上写着:有了疫情早报告——

李亮和店长卢俊巧就站在标语下,他俩也在说话。他们说话时,目光朝着3号收银台看那位高个子漂亮女人,只见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吧,长长的黑发扎成一个黑球纂扣在头上,一根银簪子缀着金色大圆环吊坠,飘飘荡荡横插进黑圆球的肚子,修长白皙的胳膊如两条白蛇吐着血丝啪啪地吸点着收银机。眼前满满一购物车的货,一会儿就打理清爽。

购货的男人推起购物车,临走还扭着头看着美女,嘴里不住咋咋;年轻女人推了他一把,大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回家我脱给看——

梁美玉微低着头,摸一把额头上的微汗,眼睛一瞥瞅见店长卢俊巧与一位高个子白净男人说话,她心想,莫非那男人就是新接手超市的老板吗?她心里一翻个,身上像触了电麻酥酥,莫名地觉得那个男人挺帅。她下意识轻喊一句,下一个。在她这个档口排队等候的人往往比别的档口多,但总是快速流动,人跟着人,车顶着车,像一股金色的河水,在她的闸口欢笑着流泻出去。

那个漂亮女人是谁?

一年前,她刚来时可没有这样快——她是从晋北山区来杭州的打工妹;

店长卢俊巧向新老板李亮介绍着,李亮乜斜着眼朝梁美玉的身段瞥了一眼;卢俊巧继续说着,看她长得白净漂亮个头高,像时装模特;大家伙送了个外号叫——狐仙!老板,你可小心,别惹一身骚——卢俊巧说别人的闲话,尤其是梁美玉的闲话,她特有兴趣,不觉得就咯咯笑出声来,一看老板李亮,马上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打工的,哪有资格提醒老板,觉得失言赶忙捂住嘴。

李亮的心思没在她这儿,自然不会与这样一个俗气的淮北女人计较,他甩一甩漂亮的分头,黑亮黑亮地就与卢俊巧的黑鬓角挨到一起——在她的耳边诡异地嘀咕。再看卢俊巧的脸上一会儿紧绷成肉包子,一会儿就又笑成了开心麻花。

午饭后,超市里人流渐渐稀少了,制冷机的响声也听出了呼呼地响动吹着凉风。

李亮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他的欲火缭绕在夏日熏蒸的热气里,空调开足了功率都不能减少一丝一毫,他脑子里全是梁美玉,病恹恹地想象着与美人的亲昵,就单等红娘去传那个佳期鸿雁。好不容易挨到过午,他催促卢俊巧去找那个美人。

梁美玉斜靠在收银台上,悄悄掏出手机看,微信里有她老公吴胜利发的一条信息——你们发钱了吗?中午饭吃了吗?我想孩子,你想吗?梁美玉马上回复——这才几号就发钱呀,你又没钱啦?嘟——,就看见卢俊巧扭着细腰向闸口走来,她赶紧把手机塞进短裙子的后兜,立时滚圆的臀部就鼓囊起来;

也正是这时,吴胜利蹲在距离梁美玉几十公里外的公路边上的树荫下,拿着农夫山泉往嘴里灌,热汗顺着圆脸哗哗往下跑,电动摩托车放在太阳直射的公路上晒的像蔫了的疯狗,呼呼地喘着粗气。知了一声长一声短地喘叫着。

吴胜利的焦虑不安像中午的骄阳,热烈地不可阻挡。他有些后悔来到城市打工;哪有在家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冬天在炕上猫着打牌,夏天在阴凉地里躺着吹山风。这儿可好,老婆天不亮就走,太阳落山才回来,与老婆亲热她却睡的像死猪,任你摆弄;自己个天天在外跑外卖,回到家也累散了架,有心荆地,却无力扶犁。给人家送饭看见人家孩子,他就想自己家的孩子;孩子扔给老娘看着,那也是想啊。这会儿,美玉也不知道想不想孩子?


梁美玉还顾不上想孩子,卢俊巧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白白的脸上挂着笑意这是少见的。

梁美玉的印象,店长她是经常酸着脸,骂这个干的不好,嚷那个手脚太慢,这时她上下打量着美玉,又微微点点了头,说:梁美玉,昨天晚上做美梦了吧?

梁美玉懵懂着问:做美梦?没,没有啊。每天回去就睡死过去了。

卢俊巧笑笑说:开玩笑哪,去吧,老板找你谈谈,有——请!

梁美玉脑子嗡响着,她指着自己问:找我?谈什么,是不是新老板要给涨工资?

4号台、5号台的收银员也都支棱起耳朵听这边说话,2号收银台的杨欢欢,伸长了脖子凑上来问:店长,长工资呀?

卢俊巧马上绷了脸,粗声粗气地训斥说:涨什么涨,我说你们没别的事,谁跟你们说涨工资啦,你——(指着2 号台的杨欢欢)上个月弄错了账,还没罚你哪。看在老乡的份上,我替你顶着呢。杨欢欢马上像被人抽了筋软塌下去,其他人也都扭过身子,好像与自己无关直直站立着。

卢俊巧环视一圈,又把头转到梁美玉身上,冷脸转成了笑脸,冲梁美玉又笑着点着头。

梁美玉觉得她的笑里藏着奸,正像她们村的吴媒婆,当初,非要把她说给深山沟头圈村的段瘸子,就为挣那比山外多出来的二百块的跑腿钱。梁美玉还在愣怔,卢俊巧已打出了收款单据交到梁美玉手里,扭身走了。梁美玉脱下绿色工装坎肩,打开柜抽屉,拿出现金点了,关了收银机,页面上跳出一个大大的鬼脸嘟嘟调皮淘气的笑脸。

冷风机呼呼地响,吹出冷风。


梁美玉交了账款就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略施淡粉,重新涂抹了口红,左右扭着脸看着自己,一面墙上的镜子里就映出来一个漂亮女人的姣好的面容了,她又低头拍拍裤脚看看低跟黑皮鞋,轻轻跺了几步,就迈着轻步朝三楼老板办公室走去。

她是从没有进过老板办公室的,她竟有些许的期待,她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也正像有一个谜,等着她去猜。她走进老板办公室了。

霎时,办公室的豪华气派把她震惊了——猩猩红的软地毯如红海铺散开去,伸向各个角落;宽大的黑牛皮沙发像红海中漂浮的黑屋舰船,摆成了品字型,跃跃欲试,黑屋的舰船旁摆放着鲜艳的盆花,花朵争相怒放摇曳着漂亮的腰肢,绿植环绕在红海的周边,有的绿萝跟着爬山虎逃离队列,径直沿墙爬到房顶上;一坐假石山水在红海一角哗哗地喷洒着清清的水珠,几十尾大金鱼游曳在莲花开放的水池中,一只巨大的貔貅,张着大口、咧着胡须,瞪着凶很的大眼,横亘在老板桌正前方,好像说:不管怎样,声势要大。

梁美玉的眼睛都不够使啦,她轻挪着脚步,左看看,右瞅瞅,往前试探着走,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她看见了笼罩在一股轻白烟雾中的店长卢俊巧了,以及站在她身边的老板李亮,她紧走两步接近了那烟雾,卢俊巧也朝她走过来,两人相遇了,卢俊巧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趔趄着要倒,梁美玉下意识就去扶她,哗——咖啡飘洒着飞出去了,划了一条弧形,飞溅在李亮浅蓝色西服上,蓝色海洋上就㓎阴了浓烈的稠糊糊。

梁美玉傻在那,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卢俊巧故意脚下打滑,来了个淮女散花?还是自己喝醉了酒,脚下没站稳?她想我没喝酒啊。不等她想清楚,卢俊巧已经大吼起来:好你梁美玉,你不长眼,你瞎了眼——这么大的地方,你往哪撞?把、把、把、把、把,老板这么漂亮的西服弄脏了,你赔、赔、赔的起吗,这身西服好、好、好、好几万块——

卢俊巧慌慌张张的样子以及结结巴巴的吼声,像极了梁美玉她们小土高村的孙寡妇,她有事没事就爱在村口上演一出泼妇戏,卢俊巧虽然没有像孙寡妇那样满地打滚,可是那个声调那个做派,简直是一个师傅教的似的,梁美玉想笑又不敢笑,只臬呆呆地站在哪,像个逃学的中学生等着大人的惩罚。

李亮笑殷殷地脱下西服,卢俊巧赶忙接过来,转身冲着梁美玉粗声说,去、去,弄干净,老板宽宏大量不会让你赔的。不过,这个月的奖金全部扣了。

梁美玉心里懊悔极了,一个月的奖金虽然不太多,可是也够她和吴胜利吃饭的,这第一次进老板办公室就给扣了奖金,这、这、这算怎么回事呀?梁美玉笑不出来了,她感觉自己让卢俊巧给骗了,骗了她一个月的奖金,骗她在老板面前丢面子,而卢俊巧的惩罚方案,像早已经成竹在胸,背诵的滚瓜烂熟,这又是怎么回事?梁美玉还在愣怔着想,卢俊巧不容她再想了,又高声吼着,快去,弄干净送过来。梁美玉委屈地要哭,接过西服扭身大步迈出去。

梁美玉送清理干净的西服,再次走进办公室时,只有老板李亮一个人了;他翘着双腿搭在老板桌上;整个身子藏在貔貅巨大的身影后,见梁美玉进来,他站起身,迎着走出来,一把抓住梁美玉的胳膊,梁美玉一惊,他顺势接过西服挂在旁边的大衣架上。

他身上一股古龙香水合着李亮汗味冲进梁美玉的鼻孔,她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美妙的香气使她眩晕了一下——李亮回过身一把托住梁美玉摇摇欲坠的玉体。李亮款款地说,那个漂亮的女人是谁?

红海颠覆了,梁美玉像翻滚着的白色鱼虾,面瑕吹起了古龙香水的夹杂着的荷尔蒙的熏热,李亮嫌衣服太多丝袜太长,脱去遮蔽躯体的布丝,双人高台跳水般跳进红海中游荡了;连爬山虎绿萝都在天上欢呼跳跃,黑屋舰船起起伏伏,悠悠荡荡地向着红海深处开去——梁美玉被呛着了水,她喘着粗气怒问,凭什么这样,你是、、、我的什么、、、人?

李亮红着眼也瞪得挺大断断续续说,我就要你——要想在我这干,就乖乖地听话,不然,就让你滚蛋!梁美玉被他托举又摔进海里,貔貅也好像在喊,不管怎样,声势要大——李亮健壮威武,像个游泳教练,梁美玉在他怀里挣扎,有气无力地踢打,就像是长颈鹿掉进海里又遇到海豹的袭击。

她闭着双眼冥想——飘飘荡荡中——海平线上走来一位蒙着褐色布包巾的年轻女人,满脸风尘脏污不堪,眉眼间透出慈祥的微笑。但是,长途的跋涉已经使她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摇晃的像风中的荩草,终于她重重地摔倒在尘土中,泛起的黄尘一会儿就把她覆盖了。

梁美玉想起来了,那是她的娘——一个游牧家族的后裔,她为了寻找那个初恋的情人,逃离蒙古包踏上内地寻找情人的漫漫征途,她被黄沙和饥饿一次次阻挡,在荒芜的路上,她用自己身体换了充饥大饼和水,短暂的留住,用温和的话语和柔软身体报答施主,她又开始向南方挺近,直到走到了小土高村外再一次倒下。

梁美玉的父亲从山外赶集回村,被那个躺在黄尘中的女人绊倒,他吓得要跑,隐约听到了轻声的呼唤,转回身见是个活着的女人,就拿出水和干粮让她吃喝,那女人吃喝了就要脱掉裤子让救她的人荆地。老实胆小的梁五哪里敢,就死说活说把女人扶回了家。

洗去风尘,她显出了姣好的面容,乡邻们纷纷来看说,梁五好艳福,摔个跟头拾了个老婆。就这样她在梁五的炕上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二年,在住到半年后生下了梁美玉,一年后又生下了弟弟梁乌玉,人们说,内蒙女人是路上怀的孩子来的,弟弟还在吃奶,她又踏上了她的长途之旅。

她叫什么,梁美玉不知道,记事时她早已经足迹天涯了。梁五只是说,你们的走娘。邻居四婶说,那时梁五叫她格格。梁美玉问过村里的老校长,他说,她叫乌兰琪琪格。梁美玉记得,老校长说话时叹了一口气后说,女人,比男人更属于大地,你爸若不是拾了你娘,他就是死了,灵魂也只能是飘零天外的孤魂。老校长的话,梁美玉不太明白深刻的含义。

但是,从那以后,梁美玉不在记恨娘,也认可了那个永远在路上走着的娘。

红海上已经风平浪静,眩晕的头淹没在水里闻到腥臭,抬起身子听到假山石上滴落的水珠哗哗地亲吻水面,冷风嗖从白白的鱼身上吹过,她打了一个寒颤。李亮已经穿好衬衣,白的像一团雪,晃晃悠悠地在她身边消融。李亮把一叠钱,轻轻地放在鱼的白白的身上了,又盖上了一条白浴巾,好像他的战利品不能让阳光和月光看到,更不想让那个凶猛的貔貅看到。

性强暴,是犯罪,报警;梁美玉脑子快速闪出这些关键字,当她的凉凉的手臂按住那一叠钱的时候,估摸着有五千块,她的想法快速地融化了。是对钱的需求更实际,钱能换回大饼和水,就像她的走娘一样,不就是一路走一路用身体做着补偿吗?想自己也不是黄花大闺女,有老板喜欢还有钱赚不亏呀。

她在这场搏斗中感觉到李亮的力量,是超乎寻常的力量,她既满足又窃喜,想到了老公吴胜利,不管哪方面李亮都比吴胜利强百倍!梁美玉哑然失笑,心想,这就是命。她抓起钱,抱着肩膀跑进里面的卧室。

卢俊巧一直在门外徘徊着“站岗”。红海上的一场博斗,她在门外想象着,身上也不时地战栗,身上也出了汗,躁动的难受。她既想让李亮把梁美玉制的服服帖帖,又嫉妒梁美玉长了个好模样,她心里骂李亮,骂所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好色之徒。直到李亮打开房门,她又坏笑着扭动细腰——水蛇腰,滋溜钻进办公室,脸上堆着笑打扫战场,收拾残局。李亮够意思甩给她一千块钱,卢俊巧笑的更灿烂了。

吴胜利一下午眼皮直跳,他折了根牙签覆到眼上,在老家都是这样做,他又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庆幸自己是左眼跳的,想着美玉老婆今天肯定开钱,他盼着太阳快点落山,也盼着美玉早点回家,晚上还可以两个人过过家家啪啪啪;他正在胡思乱想,咣——一下子撞上一辆停在路边的红色小卧车,从车里下来个女孩,大约二十来岁,吵嚷着要他赔车。吴胜利暗中骂自己倒霉,不是说左眼跳财吗,这还没见钱就破财了。

太阳落山了,梁美玉坐在地铁上,迷迷糊糊地瞌睡着——她想起自己十七岁时的处女身,是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心里就一阵阵恶心,又引以为荣,因为那是为弟弟而做出的牺牲,也为老爸梁五在小土高村有面子、、、、。她努力不让自己想,索性就听起音乐——咣铛铛,地铁走着、走着。

她和老公吴胜利租住在乡下,坐地铁、再倒汽车,行程近三个多小时,每天上下班都要跨过“笃溪河”;这条河在梁美玉心中就是楚河汉界,是分割美丽繁华的城市生活和疏落冷僻乡村的界河,她曾发誓要跨过这条河,过上城市人的生活。今天包里有了五千块钱,她认为自己离这个目标不远了。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吴胜利还没回来。她做好了晚饭,给吴胜利打电话,电话关机。梁美玉心里不安起来,她想着出去找找,不过说实话,找是不好找,但是,在家也呆不住啊,她走出了家门;夏夜的浙北乡村是清爽的,当地的村民住着类似别墅的自家房,悠闲的男人女人们在路边麻将室噼里啪啦地打着麻将,叽叽咕咕的浙江语言,她听不明白,就像是到了国外似的。哪有乡音哪就是家。可这里没有,她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来到十字路口,远远看见吴胜利和一个女孩在路灯下亲昵着说话,旁边有一辆红色的小卧车和吴胜利那辆像疯狗一样的电动摩托车,梁美玉心里一怔——

梁美玉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面前的这个蠢笨的男人,原来在老家那也是高大威猛的,他家里弟兄多,吴胜利是老大,说话办事还是说的过去;现在还是这个人,怎么到了这儿就窝囊了就格格不入了?看他跟那个女孩说的挺热乎,要在平时她会冲上去问个明白,今天,她却没有了那份冲动,也觉得自己已经背叛了他;或者说是不愿意再在那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上费精气,她甚至想吴胜利也该有个人的空间,她默默转圜身子回到家。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吴胜利回来了,他见美玉已经睡了,也没言语,就悄悄地躺下,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他也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了。恍恍惚惚他好像看见站在田畦间的那个美玉,又感觉身边的这个梁美玉,离他很远很远了。

当吴胜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梁美玉早已经到了超市。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她去女人用品商店买了口红、奶白色套裙、连脚袜和白皮鞋,到女人香水店买了兰蔻奇迹。当梁美玉武装上以后再次出现在李亮面前时,真把他再一次惊艳呆了,他不由自主地又再问,那个漂亮女人是谁?

晚上,华灯齐放时节,梁美玉已经坐在李亮的奔驰车上,饱览着西湖美丽的夜景,西湖的夏夜温暖的甜,湖水泛着麒麟的彩光,抖动的细碎且轻柔的眯眼,仿佛藏着许多秘密。在铂金国际大酒店吃了饭开了房。一进房间,梁美玉故意瘫软在软绒绒的地毯上放声大哭。

李亮一愣赶忙抱住她,梁美玉梨花带雨地说,她要和老公离婚。李亮一惊问,为什么?梁美玉把昨天晚上想好的词一板一眼地说起来,昨天,我把发生的事给他说了,李亮问,什么事?梁美玉含羞带嗔着打了李亮一拳又说,你知道的,还故意问!就是咱俩那事。

李亮长出一口气,坐在地毯上,仍然抱着梁美玉,大声说,你傻呀,这种事,哪有跟自己老公说的?梁美玉迟缓了一下又说,不说,他、他要做夫妻的事,我没力气了,他说,你是不是跟别人搞到一起了?我问,你怎么知道?他像逮着有把的烧饼,就大骂我搞破鞋,不要脸,这要是在老家就够以村子人说闲话说上一年的——,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后来,他还打我,说不过了,要跟我分手。李亮说,分就分,他敢怎样?老子看上的女人就是我的,跟他离、离,我还巴不得你早离了,做我的情人,倒也省的麻烦。

梁美玉听李亮口气挺硬,又哭着说,哪那么简单,孩子要抚养费,他还要分手费,跟他离了,我连个住处也没有,总不能睡在马路上,这里里外外得不少钱哪,我这命好苦啊,都怨你——李亮反而大笑起来,说,好办,凡是钱能解决的那都不是事。

李亮点上一颗烟抽起来,说,这样,我先给你买套房,你安心住下,给你那个狗屁老公离了,给他十万分手费,让他滚蛋,孩子抚养费吗,也没多少,你说个数?梁美玉懵了,吞吞吐吐地说,那、那,我再跟他商量商量。

李亮已经躺在白色软床上,伸着懒腰说,你看卢俊巧这个店长当得怎么样?梁美玉一边脱衣服,一边走向洗澡间,听李亮这样问挺意外随口就说,挺好的呀。李亮又说,我要你来做副店长,怎么样,敢不敢?

梁美玉打开花洒,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温暖柔滑的水流冲刷着白色的鲸鱼,满身的鱼鳞还带着红海的腥味,是鱼有这腥味,还是腥味离不开鱼。哗哗哗——梁美玉拟制不住伤心的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合着花洒的水流浇灌着悲伤的心绪;她默默在心里一万次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爸梁五和老公吴胜利一张黢黑皱纹的尖脸和一张憨厚的圆脸,就挂在水流的墙壁上了——他俩是她的两个没有血缘的男人,然而,却是她的生命中的一部分。


梁五有了女儿有了儿子,生命之火在他50多岁的时光隧道中换发出了生机,他已经不再只满足去山外赶集卖一些山药和羊皮,他要闯荡江湖,到更大的地方去给儿女挣下一片天地。他带着17岁的梁美玉、15岁的梁乌玉来到太原郊区租下二十亩地搞花木养殖,爷仨起早贪黑地摆弄花木。不久,吴胜利也来到这儿,说是跟着打工,其实他是追赶梦中的恋人。

一天,苗木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梁五让美玉买来好茶,做好饭菜好饭招待他。中年男人喝了三杯酒后,说,是代表县政府来考察考察;咱县示范区上级领导要来视察,急需绿化,是陈副县长亲自抓的示范工程;看在梁五是老乡的情分,看在好看的妹子在这儿吃苦,就答应买下他种的树苗。鼓舞他们回家乡干一番事业。

梁五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感动得无可无不可,梁美玉也不再心疼花了那么多钱招待他;梁五试探地问三十万颗杨伞树苗是否太多,中年男人吐了烟圈后,说,别说是三十万,就是再多一倍也都要得起。一块钱一颗,栽种上后只要活了就给钱。还不要回扣。

梁五感念菩萨显灵,给他们送来了财运。特意去庙里请了菩萨供在窝棚里,每天上香,香气和烟雾就在林木间环绕起来了。

梁五带着梁美玉、梁乌玉和吴胜利,忙活了几天,起苗、打包、装车,一趟趟大汽车把树苗全拉走了,他们也跟着回到他们的县的一个离县城60里地的新农村示范区,帮助人家挖坑、栽苗、浇水,也忙活的不亦乐乎。

几天后,树苗全部栽上,也都郁郁葱葱地活泛起来了。梁五高兴,大家都高兴,就等着拿到钱回家。一直等了半个月也没见到那个采购商,梁五急的嘴上起了泡,嗓子也哑了,就这样他还三番五次地往县城跑找有关部门,一去一回就是好几天,梁美玉和弟弟梁乌玉要不是有吴胜利在身旁,她姐弟俩真不知道怎么等下去。吴胜利比梁美玉大三岁,大小伙子的他耐不住性子了,大声说,这叫什么事,住没地方住,(他们为干活方便临时住在窝棚里)吃又吃不上,走,咱们去找。他带着美玉和乌玉就向县城走去。

到了县城,两眼一抹黑,到县政府不让进,他们就在门口等,不错眼珠地盯着找那个采购商和梁五,一天什么也没找到。晚上,梁美玉身上仅有二十块钱了,她买了一盒方便面和几个烧饼,三个人凑合着吃了,就到汽车站的候车室呆了一晚上。

第二天,吴胜利让梁美玉姐弟俩在县政府门口等着找,他要去别处转转找找。吴胜利昨天就看见县医院,他听村里人说过,卖血能给钱。这时,他就迈着大步走了进去。到了中午,下班的干部们从里边出来,梁美玉仔细看着寻着,人们渐渐少了,她又一次地失望着。她只好搂着弟弟乌玉沐浴在冬日的懒散阳光里了。乌玉说,姐,我饿了,咱们还有钱吗,买个烧饼咱俩先吃了。梁美玉训斥弟弟说,就你饿,我和胜利谁不饿,等胜利哥回来再一块吃。

吴胜利回来了,站在梁美玉和梁乌玉矮坐着的两个满脸凄凉满身脏污地像流浪者的面前,他倒像个凯旋的将军了,他财大气粗似地挥挥手说,走,下馆子去,咱们有钱了!

梁美玉惊讶吴胜利一上午就变成这样的口气和状态,她下意识地感到吴胜利不是偷了,就是抢了,她心里感到一丝恐惧。吴胜利看着梁美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就哈哈笑着说,哪能呀,我吴胜利再穷,也不会去偷更不会去抢;人不会让尿憋死吧;天无绝人之路吧!哎,我一想,我一个大小伙子,身体棒,抽一管子血人家就给了180块钱,咱们就饿不死啦!

梁美玉猛地站起来拉住吴胜利的胳膊看着,那上面有个红针眼——在黄的碘酒的包围下,那个红针眼像放大的眼睛盯着梁美玉看。她心里一热,眼睛里也就热了。她抚摸着吴胜利的胳膊,带着哭腔嗔怪着他。吴胜利拉起梁乌玉,搂住梁美玉的肩膀向前走着。梁美玉认真地对吴胜利说,胜利哥,咱不能下饭馆,还是买几个烧饼,凑合吃了,不饿就行。吴胜利说,干嘛,咱有钱了。梁美玉从心里觉得不能随便消费吴胜利的仗义,何况那钱是他用卖血换来的,她不忍心随便乱花。她笑笑说,还不知道找到找不到我爸和那个人,以后还不知怎么着呢,咱得省着花。吴胜利掏出那180块钱,塞给梁美玉说,行,听你的,你看着花。

从此,梁美玉的心里感到吴胜利是可以依赖的人,是在危难中见到了他担当。三个年轻人孤零零的心中有了一丝的慰籍;他们在冷风嗖嗖的空旷的古城墙脚下,互相依偎着无目的地踟蹰着。买了烧饼和三瓶矿泉水,一边走一边吃喝。正无目标地走着,迎面遇到一个骑着突突冒黑烟的摩托车的中年男人,他看见梁美玉她们仨就停住车,横跨着腿喊道,呦,那不是梁五家的拖油瓶女娃吗,咋,找你爸呢?梁美玉他们站住看他,吴胜利认出是临村的糖稀货老段,就与他拉呱着;说啥哪,你狗的也跑县城耍啦?

老段拿出一颗烟点上抽起来,在烟雾中坏笑着说,找她爸梁五呢吧——梁五更能耍——这女娃越长越俊爽啦啊,来与叔耍耍?吴胜利听他不说好话,就喊叫着要上去揍他,梁美玉紧紧拉住他忙问,叔知道我爸在哪里耍?吴胜利也怒怼说,是啊,你狗地咋就见了,你要给我玩糖稀小心我揍死你哩。老段被吴胜利激活了,他也咧起哑巴嗓子说,我糖稀?刚才还见他哩!梁美玉又追问一句,我爸在哪儿?老段指指前边高高的暗黄色城墙上的一排低矮的房屋说,在那里呢——有老骚娘们陪着吸片片呢。咋啦,你们去找找吗,要找不到你再骂我哩。梁美玉拉起乌玉朝古城墙上疯跑,吴胜利也随后赶上她俩。


梁美玉是从酒店打车回到家的,她不让李亮送她,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更多的事;她不是小姑娘了,还没有轻飘到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是从磨难中摔打过、从底层生活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塞北的风霜早已把她的心,风裂的皮糙肉厚;风花雪夜式的浪漫,从来没有在她的记忆里存储过程序;她明白男女之间的媾和不过是逢场作戏,是生理和肌肤的触碰,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都像过眼的风烟,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荷尔蒙的片刻痉挛,与生存的意义是满足吃饱肚子一样的——

正像她的母亲,一路得奔走,用身体置换填饱肚子的食物;吴胜利用血换来买食物的钱;只不过置换是否等量,是否值得罢了;正如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空性,都在变化,什么也留不住,甚至稍纵既逝;可是,万事万物又都存在,这就是人们说的有声有色,可这个声色只不过是空性事物变化的载体罢了,刚才她还与李亮耳鬓厮磨,现在人各东西,她坐在舒服的小卧车里,他可能早已把她抛到脑后;或者又幽会别的女人去了——

梁美玉思绪飞扬着——她嘴角一瞥,笑了,她想人们给她起的外号——狐仙。狐仙挺好,狐仙是修炼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智慧化身,是洞穿了万事万物才变化成仙——而人的寿命才不过区区几十年,怎能与狐仙相提并论;这个人们说她好看的皮囊里,莫不是真住着仙家?还是仙家就是这个白皙好看的皮囊?

小卧车挺快就到了家,梁美玉下了车,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经偏西,夏夜的风,凉凉的,贪婪地亲吻着她裸露的胳膊和长腿,她打起精神,穿过一个小池塘,朝出租屋走去。司机怀着诡异的心思想,这么靓的女人怎么住在村里,她又是从大酒店出来的,肯定是个鸡,都是贫农还充什么大尾巴狼?司机抽着烟,吐一口吐沫,猛地开车跑远了。


吴胜利一直打着梁美玉的电话,一直是关机,他出来进去走着;在家与汽车站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八趟。梁美玉进门看见灯还开着,吴胜利斜靠在床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脱下套裙挂在墙上,只穿着黑乳罩和红裤头,到厨房兼做洗漱间的小屋洗了手。

吴胜利被水声惊醒了,随口问,回来了,咋啊回这晚?手机还关机?梁美玉坐到床沿擦抹着雪花膏说,嗨,忙傻了。又是开会又是整账,手机没电都顾不上充;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升职啦!吴胜利也精神了忙问,那就可以涨工钱了。梁美玉看看他,笑着说,就知道涨工钱,那是肯定的还用问嘛!吴胜利说,哦,你不想涨工钱呀,这出来哪哪都要用钱,没有钱啥事情也弄不垅。

梁美玉躺在床上了,她伸着腰身说,这来来去去好几个小时,快把我累死啦,我升了职就更忙了,可能搬到员工宿舍去住了——梁美玉试探着说出这句话,等着吴胜利的反应。吴胜利挺意外地说,原来也没听你说,超市有员工宿舍呀,那你不回来了,我怎么办?说着半拉身子压在美玉的身上。梁美玉把他搂住说,正好,你可以找那个女孩多聊聊了呗?

吴胜利坐起来说,那个女孩?哦,你看见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嗨,那是我撞了人家的车,人家没让我陪钱。你猜,那个女孩是谁?谁?梁美玉本对那个与吴胜利聊天的女孩没兴趣再问,经他这一卖关子倒有了兴趣。吴胜利说,那是咱县的副县长的闺女,在杭州上大学,今年毕业就回家了。你忘了,她爸陈副县长还给咱们解决了树苗款呢!

梁美玉一惊问,真是他闺女?这么巧!吴胜利兴奋地说,可不是呗,我一开始也不信,她说咱家乡话、说咱县城的景致,那是一点也不差,比咱们知道的都多呢。不过,她说,像咱们这样在外边打工不是长事;国家现在鼓励什么回乡创业,我听着还是那么回事。这有什么好,人家有钱那是人家的,咱们永远是卖苦力的,挣不下大钱。不如回乡创业,守着自己的地、守着自己的老人孩子,那多好啊,哪像现在这样,咱俩一天不在一块。梁美玉心里也泛起波澜。

先两日没有发生梁美玉与李亮的媾和,吴胜利早两天撞车遇到那个女孩,现在吴胜利的一番话使梁美玉后悔自己的计划,或者说诡秘的心思将半途而废,她与李亮渐渐炽热起来的欲火被一瓢冷水浇灭。

她眯着眼睛像是睡过去了;夏夜的月亮只剩下弯弯的一钩,房子外猫尖利地叫了起来,尖声划着玻璃板,兹——兹——,欧——欧——,直直勾住月亮也勾住她的心尖,一阵一阵地颤栗剥离着她的心——又一阵一阵的对叫,猫的寻欢何以如此地用呲牙咧嘴的尖叫讨取对方的爱情,难道爱情真的这么重要,如果不是爱情而是暗夜里的阴谋,这尖叫就是可怕的角斗,非撕破面皮就是咬破肚子。

恍惚中,梁美玉站在陈县长面前,他张着大嘴,喷着酒气又面皮带着奸笑地怒骂那个采购员——中年男人,骗了县政府、骗了梁五一家、骗了三十万颗杨伞树苗款,说那是一场误会,是一次不该发生的纠纷。

梁美玉清楚记得也是这个陈副县长在县乡领导们的簇拥着参观了新农村示范基地,连声夸好好好,不久,大红奖状拿回来了成了全国新农村绿化环境示范县,而她的老爸梁五为此已经困顿地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债,人也没了精气神。

陈县长怜惜他们破例给了十万补偿款,反复强调是例外,也是最后,就是告到法院也就这么多了。梁美玉呜咽着,她无言以对只剩下感激再感激,惊喜自己遇到了清官大老爷,多多少少算有了进项,还清地款租金、青苗款,他们爷仨还有吴胜利就能回到小土高村,也算梁五衣锦还乡了。

梁美玉只记得感激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嘴里嘟囔着感谢的话,也隐隐约约听陈县长说,光嘴说感谢那是不行的、、、、、接着一道道门关闭着、又关闭着,太阳就隐没黑乎乎地房间里就看不见亮光,她眩晕着被抱到床上,撕裂着痛苦已经麻木,任何获取都有付出,何况这是一笔巨款;这是奔走的娘与老爸梁五给她上的人生第一课,她不痛苦;痛苦,只是生在幸福中的人的矫情,她什么也不是,一切回报都有付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都是交换,何况男女之身也是空色,有所谓了与无所谓又能怎样,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听天由命。

梁美玉从黑屋里走出来,外边的天也暗淡下来了;远远看见欢迎她的是站在昏黄路灯下的两个看上去已经矮小猥琐的抱成一团的黑色圆球球,接着,黑色圆球球滚动着向她碾压过来,带着冲天的热浪和熟悉的体臭,三个人欢呼着,就抱成一团,又加大了那个黑球的体量。

猫的尖利叫声还在空气中起起落落,颤抖的音声里抖擞着月亮的清辉,梁美玉想着想着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懊悔她有吴胜利在身旁,如果实施她的计划就添了双重的危险。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慢慢开始后怕自己险些一脚踏进沼泽,一旦陷落,万难拔脚。

一年前,与吴胜利结婚后的第五年,儿子女儿也都离了手,她心心念念要学老爸梁五去闯荡江湖,靠打工赚钱,吴胜利坚决反对,说谁谁谁打工摔伤了腰,谁谁谁被老板强暴——梁美玉知道,这是吴胜利编造的吓人故事,他也没凭没据。

梁美玉不吃不睡,装疯卖傻,搞得吴胜利拿她没办法,最后,又是他们三个开会,这时候梁乌玉也已经结婚,在村里包了二十几亩地还在搞花木种植,日子还过的去,媳妇是邻村的中专生,两个人心气高,还在县良种站的扶持下搞起了马铃薯新技术栽培。

梁乌玉也劝姐姐、姐夫与自己一起种马铃薯,两家合到一起,扩大种植面积——梁美玉撇撇嘴角不说话,吴胜利无奈地摇头,里间炕上的梁五咳嗽一声,长出一口气说,命呀!让她去吧、去吧,去跟着她娘走吧——她就是个野种!

梁美玉跳过去怒气冲冲地指着梁五的脸,她的手指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嘴里嘟嘟囊囊说不出一个字———梁五在城墙上的低矮黑臭的格子间里,也像现在这样依躺在土炕上,一个黑丑的50多岁的女人依偎着他给他点烟,黑黑的粗糙的手抚摸他的尖脸,梁美玉拉他走,他喷着满嘴酒气,摇晃着身子竟给那个黑丑老女人说,这女娃是他的小媳妇,气的弟弟梁乌玉上去扇他的嘴,气的梁美玉蹲在墙角哭,吴胜利大喊道,梁五叔,再喝酒也不能喝到狗肚子里说鬼话吔,梁美玉是你的娃!

吴胜利就上去拉梁五,梁五说什么也不动身,喊叫着说,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是我的!并骂他们都是野种,都是坑害他的死鬼——后来,他们终于在县政府门口跪着喊冤才逼出了办公室主任,约好了时间见县长。

梁五说什么也不愿去见县长,却逼着梁美玉去见,并说女人去好办成事——

17岁的梁美玉独身站在那里了,显得孤单羸弱,任谁张着的大嘴一口就能把她吞下去。

后来的事,美玉从没给吴胜利说,她想是她的走娘——派吴胜利来做她家的护花天使,她不能伤害他。梁美玉说不出话,是不能说出来,她压住气愤;毕竟梁五收留她的走娘并养育了她,还有了同母异父的弟弟乌玉,梁美玉慢慢地屈软了双腿跪在梁五的炕前哭了,接着,梁乌玉也跪下哭——

吴胜利揉着睡眼推搡着梁美玉,醒醒,美玉,你做梦哭了?梁美玉一下子坐起来,吴胜利宽阔的臂膀搂着她,圆脸贴着她的泪水洗刷过的惨白的瓜子脸。

窗外猫的叫声已经渐远了,窗外泛起了鱼鳞般的光,嘟嘟嘟——咣当、咣当,收垃圾的车子来了——最早报告着晨风的吹起,跺跺跺,楼上跑下上早班的人的脚步——

你做恶梦啦?吴胜利摇晃着梁美玉问。梁美玉晃晃昏沉的头,长发就铺散着开来,糊住了吴胜利的圆脸——她暗自庆幸没有拿李亮那五万块钱,好险差一点卖了自己,也卖了这个圆脸吴胜利。梁美玉拨拢开那一缕缕的黑黑长发,撅起红红的小嘴就亲吻上了吴胜利厚厚的嘴唇,亲昵地说,我漂亮吗?你要了我吧,任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超市的员工大会上几十个人一起说话,像进了鸭棚——不住劲地吵吵吵,卢俊巧训斥了一——就尖着嗓子宣布梁美玉升任副店长——人们窃窃私语,没见着梁美玉的身影——李亮更是急的里走外转,打着电话,但就是没人接。

——卢俊巧扭着细腰走进老板办公室向李亮报告,有人说,梁美玉傍上大款去国外了,也有人说她跳槽去了更好的超市了,更玄乎的说她见到一个老尼姑,跟着她走了——

李亮都是无语地摇着头。

卢俊巧看老板不相信这些传言,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我猜,狐仙——凭着自己漂亮的脸蛋,一定是去“竖店”当演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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