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谷吹来(连载二)

人民政府成立后,工作队忙得不可开交,徐紫薇被分在医疗卫生组。原来的院长很老实地主动造册移交,并检举揭发了国民党凉山党部秘书肖泰贵贪污成都安福会拨给边城彝族同胞的药品。肖畏罪潜逃。

因人手不够,恩扎木沙被抽调到李铮领导的剿匪工作组,成立了“改过自新班”,对土匪中的骨干分子进行教育改造。学习内容有:一、国际国内形势;二、剿匪政策(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赎罪,立大功授奖);三、谁养活谁;四、社会发展史。恩扎木沙精通彝话汉话,在教学中发挥了极大用场。

投入繁忙的工作后,恩扎木沙很长时间都没碰到徐紫薇了,又找不到正当的借口碰面,心里的想念像猫在抓一样。很快,彝族年到了。恩扎木沙本想请徐紫薇到家里过年,但考虑到父母对汉人的偏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傍晚,他挑了一些瘦的坨坨乳猪肉和坨坨鸡肉,拿了几块荞粑和烤熟的洋芋,用报纸包好,装在一个布袋里,然后用军用水壶灌满泡水酒,匆忙赶到学校,敲开了徐紫薇住的教师宿舍。

徐紫薇和同寝室的两位女同志刚好沐浴回来,见恩扎木沙前来拜访,两个机灵鬼会心地找了个借口溜出门,留下徐紫薇一人。寝室里很洁净,弥漫着香皂的芳香,恩扎木沙有点拘谨,不知道该往哪里坐。徐紫薇微笑着让他坐到她的床边,热情地递上开水。恩扎木沙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递上水壶,打开布袋。

“今天是彝历新年,我家杀了猪,酿了酒,给你带了点,你快尝尝!”

徐紫薇盯着恩扎木沙的眼睛,那里一片湛蓝,没有一点杂质,像湖水一样纯净。从小,她身边不乏追求的男孩,只是她所遇见的平原上的男孩要么委琐,要么卑下,要么邪性。恩扎木沙如此挺拔,以致站着看他总要仰望,平添了他的尊贵。他又是那么纯粹,心思全部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透。因此,他的眼神总是很腼腆,仿佛别人看他就是在看他的裸体一样,甚至还藏着姑娘般的羞涩,只是这股羞涩只有徐紫薇才能捕捉得到。

恩扎木沙躲着徐紫薇探究还带有点挑逗的目光,摆好酒肉。

油汪汪的坨坨肉融合了肉香和木姜子的特殊香味,让人垂涎三尺。徐紫薇两眼放光,一口肉,一口酒,大快朵颐。恩扎木沙满意地看着徐紫薇风卷残云般的吃相,觉得好酒好肉被喜欢的女人赞赏,才实现了它们的最大价值。

用玉米酿造的泡水酒抿甜,但后劲儿大,徐紫薇开始上头,两眼迷蒙地看着恩扎木沙。恩扎木沙浑身一热,勇敢而激动地地迎着徐紫薇的目光,感觉心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同时听到心跳加速的声音。

“恩扎,你是中共党员吗?”

“不是。怎么问这个问题?”恩扎木沙觉得徐紫薇突然问这么个严肃的问题,跟眼前的气氛完全不搭,搞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汹涌澎拜的激情像潮水一样退去。

“你想过申请入党吗?”

“我家成分不好,还没想过。”

“我问过张书记了,不是劳苦大众出生,也可以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只要信仰坚定,对党忠诚!”

“你想加入中国共产党?”

“嗯!”徐紫薇微笑着看着恩扎木沙,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申请加入!”恩扎木沙此刻没有想过信仰和忠诚,他只想和徐紫薇在一起,无论是做什么。

十一

不久,恩扎木沙就立了一功。

在自新班里,有个名叫麻洛的彝族小伙子,年龄与恩扎木沙差不多,是水碾坝奴隶主曲尼木干家的娃子,打小就与恩扎木沙认识。麻洛很小的时候,被曲尼家从汉区抢回来,从小就当了奴隶娃子。他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只知道曲尼木干是自己的主子,跟着他有饭吃,有衣穿,有一个牛圈可以遮风避雨。一天夜里,他看到院子里的两只狗交配,“嗷·····呜”的叫声让他身子一热,滑出一滩湿漉漉的粘液,他知道自己长大了。自此,只要见到发情的猪狗牛马,立即躲得远远地,怕自己把持不住,闹出笑话。曲尼木干见他成天魂不守舍,承诺等打跑了土共就给他娶个洗玛(老婆)。他一直憧憬着这一天,刻苦训练,把一杆火药枪瞄得准准的。现在主子跑了,树倒猢狲散,希望破灭。麻洛顿时觉得无依无靠,干脆来到自新班,至少政府管饭。

主子曲尼木干对奴隶娃子麻洛还是仁慈的,干完活,也允许麻洛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尤其是夏天,水碾坝的溪水哗哗地,有几个拐弯处水很深,他们扎猛子,打水仗。但自从恩扎木沙到县城读书后,他们就很少一起玩耍了。不过,麻洛见到恩扎木沙,还是感到无比的亲切。

麻洛没上过学,大字不识,汉话不懂。在恩扎木沙的耐心讲解下,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共产党、解放军是来帮助奴隶娃子的,跟共产党、人民政府作对,就是跟自己的亲人过意不去。虽然,亲人这个概念在麻洛的心里有点抽象。

想了一夜,麻洛决定向恩扎木沙说个秘密:有个姓周的之前来找过主子曲尼木干,听主子说他和苏坝峰溪大同垦社的阿罗木香是干亲家,夜里,他看见周藏了一个大家伙在主子家。

根据恩扎木沙报告的情况,李铮判断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周很可能就是川南行政公署通缉的四大要匪之一,周钧。周钧是沐川县大南乡的乡霸,欺压乡民,无恶不作。残杀我征粮工作队的同志,参加“雷、边、屏、峨反共救国军”,任师长。前不久,率匪徒数百人窜入边城境内,在靛兰坝一带被解放军击溃,从此销声匿迹,不知去向。李铮立即派了两名侦察兵前往苏坝摸实情况,果然如李铮所料,立马召集县大队人员前往捉拿,将要匪周钧活捉归案。同时,恩扎木沙带着麻洛,来到曲尼家,掀开地窖暗道,看到了那个大家伙,一挺九二式旱压重机枪。当恩扎木沙和麻洛抬着大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留青院时,一屡阳光正透过浓密的树荫,洒在恩扎木沙和大家伙的身上,闪闪发亮,这一幕恰好被徐紫薇看到。恩扎木沙的光彩形象,以及不再羞涩而是得意洋洋斜着看她的眼神,像一颗打水漂的石子,跳跃着,划过平静的湖面,留下阵阵涟漪,在徐紫薇的心中久久荡漾。

这是目前为止边城缴获的唯一重型武器。恩扎木沙受到工作组表彰,从县城中学正式调到县大队,李铮手下。麻洛立功赎罪,被送到民干班学习文化。

十二

建政工作有序推进,转眼到了1952年。5月初,县委决定:在彝族聚居地大垭口建立边城县第一个彝族自治乡。

大垭口地处边城县城的东南方向,辖有雷公坪、老瓦营、挖西老、五彝弯、十二坝、中嘴、江家岩等地。住有水普、扁根、石图、阿支、立别、小木干等八个黒彝家支,近500户,3000多人,是边城从县城及走马坪联合区政府到大院子区的必经之路,也是大院子区开展民族工作的前哨战、后勤供应点。解放前,这个地方是乌抛家、水洛家、石图家与水普家经常打冤家的主要之地,也是国民党、土匪经常抢夺、压迫彝族群众之地。地理位置险要、人员关系复杂、隔阂矛盾重重。

边城县委决定选择大垭口率先建立起自治乡,以典示范,达到推动全县民族工作深入开展的目的。县委抽调了30人组成工作队,由李铮带队,进行为期三天的政策培训和工作部署。恩扎木沙和徐紫薇碰面时,俩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又开始并肩战斗了。恩扎木沙不再躲避徐紫薇的目光,觉得用眼神交流更胜过所有的言语,那种美妙无法用语言表述。

工作队分四个小组:宣传组,负责政策宣讲,思想动员;建设组,负责乡政府选址和施工建设;贸易组,负责生产物资和生活用品的运输销售;医疗组,负责为彝族同胞看病治疗。恩扎木沙分在宣传组,徐紫薇分在医疗组。

出发那天,李铮要求同志们一律不携带枪支武器,以免彝族同胞产生疑虑。出了县城,道路越来越窄,江流陡险,山箐崎岖,徐紫薇感到比从乐山进边城的路还要险。工作队跋山涉水,到了走马坪集镇后,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爬了30多里陡坡路,终于在下午到达大垭口。

正要下山的太阳洒下最后的余晖,照在自然村落低矮的瓦板房上,遮挡住了简陋和贫穷,增添了一丝古朴和沉寂的魅惑。对面山坡上,已经过了花期的杜鹃渐次凋零,用最后的色彩炫染着大山。徐紫薇在心里幻想着它们灿烂绽放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徐紫薇和同行的三个女同志住在乌娘家,其他人分别住在区干部和积极分子家里。乌娘是大垭口黑彝水洛家的安家娃子,前年男人得病去世了,留下乌娘和一个三岁男孩吉吉,生活非常艰苦。徐紫薇打量着乌娘家的瓦板房,黑暗,狭小,几乎没有什么家什。一只羊占据着房屋一角,“咩咩”地叫着,散发出牲畜和羊粪的腥臭味。房屋的另一角,地上铺着谷草,估计是母子俩睡觉的地方。一个不大的三锅庄在房屋的中央,一边温暖着羊,一边温暖着母子俩。

徐紫薇她们前脚进屋,恩扎木沙后脚就跟了进来。他动作麻利地帮着打扫房间,将羊粪铲除,洒上一层干净泥土,免得臭气熏天,影响心上人睡觉。然后抱来一大堆新谷草铺上,临走时递给徐紫薇一件崭新的擦尔瓦,“晚上冷,用它盖或垫着会暖和些。”恩扎木沙的细心体贴惹来姑娘们好一阵嫉妒,赞赏的话,酸溜溜的话都有。徐紫薇通通不予理会,和恩扎木沙又没有确定恋爱关系,她还没想好呢。县上领导讲了,和彝族同胞谈恋爱,不反对,但也不极力主张。政府倡导婚恋自由,党的民族政策强调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一切都取决于双方自愿。但毕竟两个民族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和文化背景差异,要真正生活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于这一点,恩扎木沙没有过多去考虑。他只知道心里喜欢徐紫薇,而且是越来越喜欢。她的一言一行像无数根线,牵扯着他的目光和身体,让他身不由己地想围着她,寸步不离。他知道喜欢上汉族姑娘会有巨大阻力,但目前他顾不上这么多,只想每一天都看见徐紫薇,哪怕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十三

工作队的群众基础很快就立竿见影有了成效,这得益于贸易组。因不赚取利润,低价销售,所带的农具如锄头、镰刀,生活用品如盐巴、布匹、针头线脑,很快都被一抢而空。对经济困难的农户则采取无偿赠送,对缺粮缺衣的彝族同胞,则发放棉衣、被子和救济粮。加上工作队的同志们与彝族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并且学会了喝酸菜汤、吃粗皮子苞谷粑,睡牛羊圈楼,还学会说几句一般生活上礼貌待人的彝语,感情上便拉近了。

有了感情基础,宣传组开始上场。召开大会、小型座谈会与个别访问相结合发动群众,耐心细致地讲解《民族区域自治实施纲要》、《关于保障一切散居的少数民族享有民族平等权利的决定》等政策。结合当地的历史情况,指出彝民贫穷的主要原因是受剥削阶级的压迫,提出禁止种鸦片、禁止吸食贩卖鸦片,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的主张。抓住了1939年国民党匪军驻扎大垭口欺压彝民,土匪罗盛平扣押水普美曲勒索银子1800两的事实,对比现在人民政府工作队一心为彝民办好事的本质区别,大部分彝族群众消除了人民政府的工作队与国民党的官兵一样的思想顾虑。在这期间,边城县委县政府分批组织了60多名有威望、有影响的彝族上层人士,出席在泸州召开的川南区少数民族代表大会;参加北京、重庆、泸州等地举行的国庆节观礼,受到毛主席、刘伯承、陈毅等中央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彝族上层人士开扩了眼界,解除了疑虑,感受到了中央人民政府对少数民族的关怀和祖国大家庭的温暖。工作队团结了一批彝族上层人士,发展培养了积极分子队伍,扩大了人民政府的政治影响力。

座谈会上,上层人士水普美曲激动地发出自己的感叹:毛主席万万岁,朱总司令千千岁,蒋该死两三岁!当恩扎木沙用汉话翻译出来时,徐紫薇“扑哧”一声,眼泪差点笑出来。恩扎木沙看着徐紫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脸涨得通红。

但是,不久,一股谣言在大垭口四处散布,说:“石头不能当枕头,汉人不能交朋友。毛主席的娃子在大凉山抢了彝人牛羊,抓走了彝人······他们的民族团结都是骗人的,就是想抢走我们的地盘······”有的群众听信了谣言,对工作队的同志开始疏远。

糟糕的是,疟疾凑巧这时在村寨肆虐。最先发病的是村里一个孤寡老人,因未及时救治而不幸身亡。村里的毕莫给老人举行了焚烧仪式,为他的魂指明了回家的道路。紧接着,有的家里是小孩染上,有的则是全家无人幸免。高烧、打摆子、上吐下泻,有的危重病人出现了昏迷。医疗组的同志不分日夜地送药问诊,却遭到大多数人的拒绝。徐紫薇明显感到了一股敌意,因为有谣言说,是工作队的人带来了瘟疫。村里的毕莫被彝人请到家中驱鬼除魔,牛羊宰了无数,疫情依然在蔓延和传播。李铮队长一面紧急报告县委,请求医疗支援,一面要求医疗组立即拿出治疗方案,先抢救危重病人。

徐紫薇已经两天两夜未合眼,乌娘和她的儿子吉吉也不幸染上,尤其是吉吉,高烧不退,已近昏迷。恩扎木沙过来帮忙时,看见徐紫薇正抱着吉吉喂药,身上沾满了吉吉的呕吐物和拉的粪便,赶忙提来两大桶清水候着。徐紫薇给吉吉喂完药,用湿毛巾胡乱地往身上擦了擦。

“你不再洗洗?”

“洗啥子洗,来不及了,救人要紧!”徐紫薇转身提起药箱就往另一家跑。

恩扎木沙看着她匆忙远去的背影,心里一热,觉得徐紫薇其实很亲,很近。

在医生护士们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疟疾终于得到控制,病人开始好转。吉吉最先康复,开始在院子里活蹦乱跳。先前拒绝打针吃药,只相信毕莫的彝族群众也开始接受治疗了。很快,病情得到根治,病人得到康复,散布在村里的谣言也不攻自破。经过这次疫情,大垭口的彝族群众与工作队的同志们走得更近,感情也更深了。

十四

工作队的同志们在李铮的领导下,像一只能征善战的游击队,平时各司其职,有了中心工作,便立刻聚拢,形成合力,集中歼灭。

李铮看准时机,召集彝族上层人士,很快选定了乡政府的地址,并将乡长、副乡长的候选人名单上报了县委。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包括召开成立大会代表们的吃住。这段时间,工作队的同志们既当施工员又当采购员,还当炊事员。徐紫薇学会了煮酸菜汤,烩坨坨肉,蒸荞粑粑。日常生活用语也会了不少,还时不时地跟乌娘交流几句。恍惚间,恩扎木沙觉得眼前的徐紫薇就是村寨的彝家姑娘呢。

九月初,大垭口举行了隆重的自治乡成立大会。到会代表94人,其中,妇女代表10人,会期三天。雷波县、屏山县都派出了代表前来祝贺,县委书记张绍华到会作了重要讲话。大会经过全体代表充分酝酿,选举水普美曲为乡长,扁根幺儿、阿余拉支为副乡长,乌娘、甘石子等七人为委员。新当选的乡长和彝民代表在大会上发了言。65岁的彝民代表石卜说:“我活了几十年,从满清到国民党反动派,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政府,也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彝人当县长、区长、乡长的,只有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政府才会是这样。”

大垭口彝族自治乡成立后,召开了第一次乡委会,作出了以下决议:大垭口今后要在共产党、人民政府的领导下,修好乡村道路,驾通电话,修建民族小学,铲除大烟,严禁乡民种植、吸食鸦片,努力发展农业生产。

十月底,乐山地委作出批示:边城县大垭口彝族自治乡的成立是民族工作的成功范例,印发至南五会各区,并报省委。不久,西南政报转载了大垭口彝族自治乡成立情况,于此,西南第一个彝族自治乡诞生了。

到了1953年底,李铮带着工作队,先后在彝族聚居的高卓营、袁家溪和宪家普建立了彝族自治乡,同时,还在彝汉杂居区的走马坪、丰溪、下溪和雪口山建立了4个区和11个民族联合乡政府。边城县在县、区、乡级政权机构中,分别民主选举出开明上层人士担任副县长、区长、乡长等职。至此,民族团结、平等协商的建政工作基本完成。

十五

由于在工作中的突出表现,徐紫薇和恩扎木沙的入党申请被党组织批准了。七一前夕,县委举行了预备党员宣誓仪式。面对鲜红的党旗,徐紫薇和恩扎木沙与其他十名同志庄严地举起右手,如同举起一颗拳拳之心:“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宣誓完毕,徐紫薇的眼眶中噙满泪水,心潮澎湃。理想、信仰,犹如人生大海中的灯塔,给航行的人指明方向,纵然经历狂风骤雨,但那一丝温暖的光亮,就是心灵的港湾。徐紫薇觉得从这一刻起,在人生的道路上,她不再是孤独前行,有温暖的组织,有志同道合的同志,有人生的导师,还有对真理的探索。她觉得身心都有了归属,在革命的大家庭里,今后的每一天都将充满意义。

此刻,恩扎木沙的内心也异常激动,虽然他的思想境界还没有达到徐紫薇的高度。他激动,是因为能和徐紫薇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今后有更多的机会肩并肩地开展工作。理想和信念对他来说太过抽象和遥远,只有眼前的徐紫薇是具象的。他在内心默默地发誓:我要和你在一起,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宣誓完后,恩扎木沙鼓起勇气约徐紫薇傍晚到学校后面一道水碾的小溪旁散步,徐紫薇还没有等他吞吞吐吐地表达完,就干脆地用一个“好”字给他画了句号,搞得恩扎木沙准备了半天的一大堆话没了用武之地,只匆匆地说了句:“我等你”,便涨红着脸跑开了。徐紫薇看着他的背影,“扑哧”一声,笑出了酒窝。

夕阳收起最后的余晖,天边呈现出黛紫色。游云不停地变换着姿态,很快,便被山风吹散得无踪无影。清澈的溪水哗哗地流着,不时有溅起的浪花和岸边的草丛交汇。溪边的草坪绿油油的,偶尔有一两朵野花探出头,倾听着溪流的声音。徐紫薇如约而至,来到一道水碾。恩扎木沙已经坐在溪边草坪上等待,见徐紫薇走来,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手帕,铺在草坪上,示意徐紫薇坐下。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祝贺你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恩扎木沙想伸出手握握徐紫薇,伸了一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你也一样啊,党员同志!”徐紫薇侧过脸,笑着看恩扎木沙。

真是要命,那个如火塘般温暖的酒窝近距离地浮现在恩扎木沙眼前。恩扎木沙原本想先谈理想和革命工作,再向徐紫薇提出建立恋爱关系,不想徐紫薇的这一笑立刻勾起了他深藏在心底很久且已经开始酝酿发酵的欲望。他身不由己地想在那个温暖的“火塘”里燃起篝火,便情不自禁地将滚烫的双唇印在徐紫薇脸颊的酒窝深处,然后滑向花瓣一样芬芳和湿润的红唇······他扶着她的双肩,慢慢平躺在草坪上,意犹未尽地结束了人生第一次初吻,感到身体在微微发颤。徐紫薇俯起身子,凝视着恩扎木沙激动的神情,那双藏着羞涩的眼里泪光闪动,她不由得再次亲吻那双让自己执爱不舍的眼睛。

十六

恩扎木沙和汉族姑娘谈恋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父母耳朵里。这天,恩扎木沙走进家门,见父母端坐在火塘上方,他立刻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自古以来,彝人和汉人就不是一家人!”恩扎木沙的父亲将兰花烟杠敲在锅庄的石头上,“啪啪”作响。

“ 你如果敢娶汉族婆娘,我就吊死给你! ”恩扎木沙的母亲恨恨地从嘴里蹦出这句话,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儿子身上已经附着汉人的鬼魂。

在父母的逼迫下,恩扎木沙选择了逃避,他搬到了学校宿舍。

看到恩扎木沙垂头丧气的样子,徐紫薇安慰他:“别跟父母斗气,也许过两年他们的观念就改变了。现在是新社会,很快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年龄都还小,耐心地等等。”

“还小?我这个年龄的彝族青年好多都有几个孩子了。”

“你是国家干部,怎么跟一般老百姓比,还有好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呢。”

“我就是想早点跟你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然后养一堆孩子。”恩扎木沙将徐紫薇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哀求地看着她,仿佛一转眼她就会跑了。

“可是,没有长辈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他们把我们养育长大不容易。”徐紫薇心里想着父亲给她的回信中说,母亲坚决不同意她找彝族,不回蓉城工作都没关系,找个革命队伍里的汉族照顾她,老两口也稍微安心些。徐紫薇同样承受着来自父母的压力。

恩扎木沙听从了徐紫薇的劝告,又搬回家里。父母见他回来,欢天喜地,以为是做了毕莫见的成效,儿子头脑开始清醒,回心转意了。夜晚,见儿子已经熟睡,老两口从箱底翻出几坨银子,商量着准备给儿子提亲。

“要找黒彝家的姑娘,这点银子远远不够哦,唉。”老父亲叹了一口气。

“不行就找白彝家的姑娘,再攒点也就够了。”老母亲安慰老头子。

“现在新政府不准贩卖大烟了,到哪里去攒银子?”

“新政府不是在给儿子发工资吗,你不要操心,我晓得咋个办,反正不能让汉人把我们的血搅浑喽。”

就在恩扎木沙父母准备让儿子上交工资,攒钱提亲的时候,边城县委挑选了一批青年骨干到西南民族学院深造一年,恩扎木沙被选上了。在学习文化知识这件事上,恩扎木沙的父母很开通,也很支持,因此,工资暂时沒上交,攒钱提亲的事情只好往后挪挪。

恩扎木沙生平第一次走出大山,看到开阔富饶、一马平川的川西平原。一望无际的田野,金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秧苗,晨曦、薄雾,远飞的大雁,恩扎木沙仿佛走进一幅美丽的田园画卷。他在心里感叹,紫薇的故乡好美哦,她怎么舍得离开这里,到那样艰苦边远的地方吃苦受累。恩扎木沙没有想通,却在心里更加痛惜徐紫薇,觉得今生遇见徐紫薇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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