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入学四川泸州师范。93年国庆节七天假期,我没有回家,和同样留校的其他同学整天活跃在操场上篮球架下,打篮球的技术日渐娴熟。
国庆过后,有一夜做梦:黄沙漫漫裹挟着我从上跌落入到深底。人一惊,我醒过来,回味着思考着。梦境究竟预示着什么?
之后开始失眠,连续三天三夜。夜去昼来,我照例早操上课,头不昏眼不倦,不知哪来的充沛精力?记得学校要选拨劳动部长,须经过书面回答问题并论述。其中之一,问: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记得,我的回答是:我是一个进步与发展中人!批阅老师十分满意,有意选定我任劳动部长。但在劳动部长测试与选拨的第二天,我的头开始晕乎乎的。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有一大包塑料袋装好的垃圾,我经过时视而不见。或许,也是学校对劳动部长的考核之一,我的无视使机会错失。
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解散的方式有些特别,每一个人需经过计算答出正确答案才能离去,是我恍惚中的感受,还是真就如此,为什么要如此?让人疑惑不解。
我几天未眠的消息,不知是谁告诉了班主任彭老师。在彭老师的语文基础知识课上,我是否木愣愣愰愰惚惚,我不知道。但彭老师已经看出了我的异样。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其他同学欢呼雀跃跑出去玩儿,而我呆坐在位置上。彭老师屈身坐到了我的对面,开始耐心询问我最近几天的情况。不知我的回答是否不合逻辑,彭老师当即决定,让同学们送我回家。我们班合江的同学有十来个,全部护送我回去。
我们一行人从泸州乘车到合江县城,没有车直达我家。我们只好从县城乘车到榕山镇,再步行到我家。不用愁,哪怕我晕晕乎乎不识路,还有樊同学,我们小学,初中,师范皆是同学,且家也相当近。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我的家,已时值黄昏。
父亲外出干活,家里就母亲一人。我及同学们的到来让母亲十分讶异。“这孩子怎么啦?”带着疑问的母亲烧火做饭,简单饭菜招待同学们。我记得我看见母亲端着一盆鸡食准备喂鸡,我跟随其后。见已避开同学们的目光,我“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我做错什么了吗?没有呀!为什么要下跪呢?也许下意识地觉得有愧于母亲。贪寒的家庭,父母亲供我上学实属不易。
同学们护送我到家的任务完毕。在我家住一宿,第二日清晨,他们就要离去。见他们要走了,我也要走。母亲拉住我,我使劲挣脱母亲的手,快速跑了。“拉住她!”母亲喊道。听见母亲这样喊,我加速奔跑。校运会百米赛跑的冠军得主江同学奋力跑来,就在快要抓住我的那一刻,我从三米高的田埂上跳到下一块干田里,他也立即跳下来,抓住了我,交给我母亲。至此,我被关在卧室里,门从外边反锁了。同学们返校继续学习。真诚地谢谢他们!深厚的同学情谊!
见我不清不醒,此后父母商议,请个巫婆作法驱驱邪气。巫婆来的那晚,香烛钱纸燃烧,照亮了巫婆怪异的脸盘。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请各方神圣,捉妖拿魔。杀了一只大公鸡,绕我家四周一圈淋血,堂神、灶神……虔敬拜毕,扯下公鸡几支漂亮的羽毛,蘸鸡血贴在我的额头上,看着威武霸气。同时,在我睡的那张床头上,同样蘸鸡血贴多根羽毛。多重保护,似考虑周全周密。有无用处,尽人事!
此后,父母需每天外出勤劳地干活,我便被一直锁在卧室里。有一天,伯父家的堂哥来看我。排行老大的他关切地说:
“三妹,我来看你,你认得我不?我是大哥。”
“我才是大哥!”我犯诨地说道。
见我胡言乱语,有些不妙,大哥想退出锁门,我用力挤到门边,想趁势出来。大哥使劲推搡,我落在床沿。他迅速出去锁门。我又跌进那个孤寂无援的小空间。
此间,我师范最好的艳霞同学来看过我,父母代为接待。我无感觉甚至无记忆。负她一片深情!
巫婆事件后,我仍无好转。应该在意料中才对!
有一天晚上,母亲慈爱地帮我换衣服,我们母女脸对脸,母亲呼吸声急促而清晰,而我意识模糊,幻觉出现:我觉得一魔吸干了我身体的所有血液。从此以后,整个人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软作一坨整日静静躺在床上,一日三餐由母亲用瓢羹亲手喂。
见病势越发严重,父母商量送医院医治。父亲把我背到车站,我们乘车准备到合江人民医院就医。在车上,我紧闭对眼,感受着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稍有倾斜,我便大叫车要翻了。一车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到了合江人民医院,碰见师范时同在劳动部的成员兵同学。我不去就医,死死拽住兵同学。异样的举动引来围观,只一会儿功夫围了一大圈儿人,弄得他十分难为情。父母脸上也无光彩。
没住院医治又回到家。伯父走南闯北常年在外经商,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向我父母建议去玉泉寺,那是一家私人开设的精神疗养院。
玉泉寺在大山上。从山脚到山顶,父母轮番背着,弄得腰酸腿痛,汗流浃背,终把我背上山。再走一段平路,便到了。房子掩映在葱葱郁郁的树林中,三面靠山,一面临水田。进去,一块大坝,边上一棵大香樟树枝繁叶茂。左厕,一扇高三米宽约两米的大铁门异常显眼。走过铁门便是一个宽大的过道,过道置一张蓝色的乒乓球桌,一块红色的乒乓球拍压住一个黄色乒乓球,另一侧也有一块红色乒乓球拍。兴许,刚有人打过。顺着球桌,放着一条跟乒乓球桌差不多长的木质条凳。可供好几个人坐下。
过道尽头,右侧一间厨房,厨房里一四十多岁的妇女正在做饭。我母亲挺喜欢与人打招呼,三言两语混得自来熟。笑吟吟慈祥的妇人忙叫医生:
“朱医生,来病人了。”
三级台阶上去,上面一排平房,便是医生办公室兼住宅。第二个房间探出一个头来,那是四十岁左右的一张五官俊秀的男人的脸。他接着走出来,挺拔地站在门口,把我们请进屋。待大家坐定,详细询问病因病情。父母详尽答复,生怕有遗漏不便医治。可怜天下父母心!多少焦虑与担心溢于言表。
医生要求住院。父母帮我办理好一切入院手术,准备回家了。我如此不舍,拉着他们的手不准离去。父母好说歹说,做饭的阿姨也帮腔。他们才得以离去。
男病人,女病人各关一间。之前看见的大铁门是女病人房间,我被投了进去。里边一个小天井加一个大房间,几十个床位安置着几十个病人,角落里有一个小厕所。拥挤不堪,极其狭窄。抬眼所见,均是满脸病容病态的人,毫无生气。
我暂融入这个小集体。每天三餐后,都被医生立即赶入这间大病房,铁门紧锁。特别难受的是,每日午睡后,多数人如我一般,摇晃着铁门非常渴望出去。门里被禁锢的自由与门外医生们又说又笑、悠哉悠哉、潇洒恣意玩儿牌作对比,更加深了对自由无比的渴望。从而感同身受理解了一点儿犯罪后被关进监牢的人失去自由的煎熬与难过!
一天傍晚,我突然拒绝吃药。医生们人多势众,几个人用力把我按倒在长凳上,一人用筷子撬嘴,一人喂药灌水。我拒绝吞咽。水又再灌下来,一部分把药送进食道至胃,另一部分两边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裳。却被医生叫作自讨的,乖乖配合吃药不好吗?此后,不好的感受与记忆入心,吃药打针积极配合。
住院期间,兵同学独自一人来玉泉寺看过我。初中同学也一大泼人买一大袋水果来看望我,他们临走,我居然毫无廉耻般开口要钱,一人三块五块凑了几十,满足我隔三差五在医院内小卖部买零食解馋。同学情深!谢谢!
做饭的阿姨对我挺好,偶尔在我碗里藏下几块瘦肉,偶尔用自家洗发水为我洗头,偶尔带我外出呼吸新鲜空气。得益于她对我生活的悉心照料,加之医生对症下药,我的病情慢慢好转了。觉得她挺好,我过继给她作干女儿,唤她干妈。直至今日,我们仍在来往行走。
出院前夜。鬼使神差,有人敦促般叫我扔掉乒乓球拍,感觉球拍为不祥之物。我见四下无人,快速拿好球拍藏于衣服底下,快步走到大坝边,用力扔进水田。水田里水不是很多,球拍立在软软的泥土里,一半外露一半浸在水里。
病人间有了突然的骚动。有人对我怒目而视,像要拳脚相加,医生护士招呼一阵,平息了。
出院那天,三哥(我的堂哥)骑摩托车载着我母亲来接我回去。三哥笑着对我说:
“三妹,表现得精神点儿!”
我也想呀。几个月的用药确实好了很多,却并没完全恢复。
在家休养。春节过后,母亲盘算着让我复学。开学伊始,母亲领着我去到学校,找到班主任彭老师。彭老师观我现状,我木然漠然反应迟钝,恐怕不能胜任学习任务,婉言劝退。母亲为我办好休学。我们母女回家。
母亲不知听谁说起,何首乌久蒸久晒,碾成粉末蒸鸡蛋吃,可以补脑。她与人打听,买好何首乌,每天清早高温蒸煮,放屋顶晾晒。七七四十九日,石磨碾成粉,每日一小勺和着鸡蛋蒸。天天吃,我逐渐红光满面,身体壮实起来。精神与意识也逐渐回归本位,人彻底好了。此间,还给一位姓“代”的民办老师作学业辅导,帮助她考进了正式的事业编制内。替她感到由衷地高兴并真诚地祝贺!
休学一年后,重新踏进校园,格外珍惜。勤奋与努力作伴,顺利毕业分配在家乡工作。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袭击了我,让我经历更多,却历练了勇敢与坚强的秉性!以后的人生大无畏往前踏去!
谢谢我的父母、亲人!谢谢我的老师、同学!谢谢医生、护士!谢谢一切带我走出坎坷人生路的人!
双手合十,致敬致谢!并祈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