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鞋

    叮铃铃,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四年级二班门外,学生们立即停止正在进行的游戏。女生们有的收起被拉开的橡皮筋,有的用手随意接住半空中的毽子,还有的房子跳到了一半,也不得不摆脱格子的束缚,继续蹦蹦跳跳地回到教室。男生们一听到铃声,则像猫追耗子似的追着还在地上滚动的弹珠,用手一把抓起,然后你推我搡地,三三两两像刚出生不久的小鹿一般朝教室门口窜去。对于学生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上课铃声更能让他们体会到纪律的力量了,只要那个挂在屋檐下的半径十厘米的铜盘子一响起来,一切嬉笑、吵嚷、愤怒、欢笑都得停止,它就像是一个魔法师,能让杂乱无章的小校园在半分钟内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就好像处于气缸中的水蒸气分子眨眼间被压缩成了冰块一样。

    这是一所偏远小镇上的小学,学生们大多来自附近的村庄,由于交通不便,为了便于管理,学校规定学生们从三年级开始就得住宿,睡在学校,吃在学校。这样早早的离开父母的身边,使得学生们自小养成了独立的习性,在性格上也比同龄的城里学生多了一份坚毅。

    这是上午的第一节课,学生们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几分钟后老师便进来了。

    “上课!”这是每个老师上课前雷打不动的开场白。

    “老——师——好——”学生们一如既往有气无力,老师也不说什么,因为这种无精打采老师们早已见惯了,看似萎靡不振,其实是学生们对这种上课仪式厌烦的表现。而老师们在每次上课前依然要进行这一仪式,这只能用工作惯性来解释了。

    “请坐。”

    学生们一个个缩下身子坐了下来。

    老师姓陈,是四年级二班的班主任,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瘦高个儿,脾气不大好,教的是语文。他打开课本,开始继续前一天的讲解。

    “同学们,把书翻到第十五课,”他把目光移向学生,“呃……昨天讲到哪里了?”

    “第四段。”一个女生喊道。

    “很好,那么我们继续从第四段讲起。”老师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课来,一边讲一边从讲台上走下来,沿着学生课桌间的过道来回移动。

    “……请大家把这一句划上线,这是……呃……嗯?”他讲课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就像一台运转平稳的电动机的转子突然卡住了一样。

    “邹超哪儿去了?”陈老师问。

    “倒垃圾去了,还没回来。”邹超的同桌,一个头发蓬乱的男生答道,“和王涛,李晓东一块儿去的。”

    陈老师扫了一眼教室,发现李晓东的课桌果然空着,又看到教室最后边东北角那张单独的课桌上也没人,那是王涛的位子。

    当他正收回目光的时候,又发现一张空课桌,又问道:“吴强怎么也不在?”

    “应该还在寝室吃饭,”吴强同桌答道。

    教室里一阵哄笑。

    陈老师生气道:“他就不能快点?吃个饭也磨磨蹭蹭的!”

    “他没菜了,家里带的咸菜都吃完了,只能吃白饭了。”

    教室里又一阵哄笑。

    “那怎么没人给点菜他,唉……”陈老师有些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一个小个子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报告。”

    陈老师朝教室门口一看,是吴强,便拉长了脸向他点头道:“进来!”

    吴强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活像个凯旋的将军。

    紧接着门口又传来两声“报告”,陈老师一看是邹超和李晓东,便也点头让他们进来,只是没看到王涛。

    “王涛呢?”陈老师向他俩问道。

    “在后面。”邹超答道,狡黠地看了李晓东一眼。李晓东舌头伸出老长。

    陈老师无语地摇了摇头,对全班同学说道:“我们继续。”于是又一摇一晃地迈起了步子。

    “第五段这里有一段环境描写,大家要注意……环境描写有利于衬托主人公的心理,还可以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呃……大家今后的写作中要多注意……另外……”

    “报……报告。”

    陈老师正讲得起劲的时候,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教室门口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一听这声音就是王涛的。

    陈老师叹了口气,也不朝门口看一眼,只是盯着书本回了一句:“进来吧。”

    王涛踉踉跄跄地走进教室。刚一进门,教室前面的几个同学便嘻嘻哈哈小声笑了起来。陈老师仍继续讲他的课。

    不一会儿,陈老师站的位置周围有几个学生也偷笑起来。陈老师转过脸,发现王涛正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的衣衫褴褛,两眼无光,鼻涕流出一半在外面,像个白痴。陈老师这才意识到挡住了王涛的路,忙将身子一侧,让王涛过去。

    当王涛从他身后过去之后,陈老师这才发现王涛脚上少了一只鞋子,只见他一只脚穿着那双万年不变的布鞋的一只,另一只脚光着。

    “你的鞋呢?”陈老师喊住王涛。

    王涛转过身来,吸了下鼻涕,痴痴地望着陈老师:“鞋……鞋掉到垃圾堆里去了,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了。”

    “哈哈哈……”教室里又活跃起来了。

    “你可真会办事啊,怎么总遇到这样的窝囊事呢?倒个垃圾都能把鞋倒不见了!”陈老师也有些忍俊不禁。

    王涛傻傻地说道:“是……邹超和李晓东,我们一起把小铁车推到坡上,结果他们先松手,铁车里满是垃圾,我……我一个人招架不住,铁车带着我一起冲下去了……”

    “哈哈哈,傻子,真傻……呆瓜……”教室里议论纷纷。

    “……我的一只鞋也被绊脱了,我在垃圾堆里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

    “邹超,怎么回事?”陈老师质问道。

    “不管我们的事,我们提醒过他了,他自己反应慢。”邹超朝陈老师喊道,理直气壮。

    “李晓东,你说!”陈老师把目光移向李晓东。

    “我和邹超都告诉过他,叫他松手,他自己不松,就掉下去了。”李晓东看了王涛一眼,“真是个傻子……”

    “住口!”陈老师怒道,“同班同学的,他是傻子,你是什么?”

    李晓东把头埋到课桌上,一言不发。

    陈老师看着站在面前的王涛,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一件破旧的夹克,手指抠着鼻孔,像个小乞丐。陈老师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半天才喊出一句:“窝囊,回到座位上去!”

    王涛一脸委屈,像个蹩脚鸭似的,一瘸一拐地移到自己的那张破课桌上,然后从课桌里搜出语文书,那书破破烂烂的,就跟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接着又把笔像含棒棒糖一样含在嘴里,再把书翻到老师正在讲解的那一课。

    陈老师看着角落里的王涛,叹了口气,又继续讲课。

    下课后,陈老师对王涛喊道:“王涛,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王涛脸色发白,不知道老师想要干啥,哆哆嗦嗦,一摇一摆地出了教室。

    几分钟后,王涛便回到了教室,脸色还是那么僵硬呆滞,只是走起路来不瘸了,眼尖的学生朝他脚下一看,发现王涛脚上那只布鞋不见了,更不是光着脚,而是多了一双有点褪色的旧蓝色运动鞋。

    那是陈老师儿子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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