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夏月生斜倚在船舱门口,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蒂那端燃起的红点儿猛烈地亮了一下,随着他的肩膀轻轻沉下去,一团吐出的烟雾便马上被海风卷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他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看:9%的电,一格信号。

之前好不容易发出去的消息就像是他吐出去的烟雾一般消散在这天地间,没有回应。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再次揣进兜里,然后扶着门框踮起脚,略显努力地将视线投远些,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岸上断断续续的灯火在这个雨夜时暗时明。

他知道,即使他看不清,他也知道岸上必定是热闹光明的,只不过那些光明中,没有一盏灯是属于他的,没有一盏灯在等待着他。

哪像他此刻啊,在这远远的海上像一只在狂风中想要落脚的燕子,随着风浪摇曳,船摇摇,灯摇摇,他也摇摇。

那视线若再投远些呢?若是越过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再往南边延伸去呢?

夏月生心里明白得很,深圳是无论如何一眼望不到的。

横在中间的,有这渤海湾,有那泰山。

咸湿的海风混杂着浓浓的铁锈味直往夏月生的鼻孔里灌,寒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抓紧吧嗒了两口烟便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准备进舱。

十一月的山东海边昼夜温差极大,早上出海的时候还是烈日炎炎,晚上呼啸的海风和着狂舞的雨线却仿佛让他置身冰窖。

“夏工!夏工!”一个老水手摸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掏出皱巴巴的、被打湿大半的一包泰山给他散了一根,“风浪越来越大了,刚呼上交通船,船长说什么也不肯出港,看来今晚上得在这歇了。”说着还给递了个火儿。

夏月生凑过来点着烟,叹了口气,一脸愁容:自己手机快没电了,信号又差,艳子那边一直没给他回消息,若是今天回不去...。

“夏工,时候不早了,先去吃口饭吧。”见他不出声,老水手便吧嗒着烟招呼他先往舱内饭桌那儿去。

当夏月生心事重重地走到饭桌跟前的时候,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昏暗的船舱里边算上他一桌围了得有七八个人,桌上摆着一盆韭菜炒鸡蛋、一大盆饭和一大盆馒头,却满满当当地立了七八瓶红星二锅头。

“都愣着干嘛!坐,坐下吃饭!”老水手盛了一盆饭递给他,又转头冲着伙计们喊道。

“夏工,菜少了点,莫怪啊,这两天正好菜吃完了着人去买,今晚上是决计回不成了,只能简单对付对付。”老水手仰头灌了一口酒,夹起一筷子韭菜就着馒头略带尴尬地说着。

夏月生本想提醒下船上施工不可以饮酒,但想想还是没能张口,他明白,对于这些常年在海上漂泊的老人来说,一天之中活着的时间似乎很短,或许是几支烟、几口酒,抑或是几句海上传来传去的嬉笑话。

“没事,有得吃就行。”自打早晨上了这抛石船后他连水都没喝过一口,更别提午饭了,原本想着等活儿干完了上岸回项目部再吃上两口,结果午后海上便开始起风,一时间波涛汹涌,渐渐地竟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连交通船也不愿冒险来接了。

既来之则安之。

夏月生这样告诉自己,他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但自己能将这道理给艳子讲明白吗?

哪怕讲明白了,他忍心吗?

饥肠辘辘的他不愿意再绕进这个死胡同里边,只得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没想到这船上条件虽然简陋,连厨师都是水手们兼任的,手艺却是相当不错,一盘韭菜炒鸡蛋竟隐约炒出了肉味儿。

“砰”的一声,舱门突然被海风推开,然后重重地砸在墙壁上,霎时海风呼啸着从门口灌了进来,夏月生之前被风雨打湿的裤子紧贴在腿上,已经穿干的地方浮起一层淡淡的盐渍,被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工,来一口吧,驱驱寒。”来不及拒绝,老水手从桌上拿起一瓶二锅头熟练地拧开之后递过来扬了扬,“这海风海雨啊,一来二去吹人老,喝点酒,晚上睡得安稳。”

夏月生不擅饮酒,却被老水手的一番话说到了心坎里。

谁说不是呢?海风海雨吹人老。自己才来几个月,竟像是过了几年那么漫长!他几乎每日都在海上飘着,等到港口的灯熄灭大半了才能回到陆地,他都快记不清项目部白天的样子了。

夏月生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无奈地点点头,接过酒瓶仰头就是几口烈酒灌了下去,强忍着口鼻的不适咽下去之后,本想学着武侠小说中英雄豪杰吼上两句:好酒!痛快!却不承想他只感觉到喉咙火辣辣的疼,心口也烧得厉害,只得低下头剧烈咳嗽着,不一会儿脸就通红了。

旁边的水手们都停下筷子端着饭碗笑,老水手更是笑得眼角的纹路都叠了起来,递了根烟过来道:“喝得少了,还是喝得少了,等你以后在这海上呆久了啊,就跟喝水一样了!哈哈哈。”

等到吃完饭,夏月生发现手机电量已经只有4%了,他现在连打开手机看一眼都是奢侈,他知道每看一次,关机的时间就会提早一些,他只想在手机关机之前听到她回应的声音、一条回话,哪怕是一个“哦”呢?

可是待阅栏里只有昨晚上母亲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他不用点开也知道母亲是问他要钱的,因为开头的称谓是“儿子”。

他不敢再打电话了,之前他打了那么多电话都没信号,手机还给打没电了,若是她想回自然会给他打的,她不会不知道他有多着急。

当然,前提是电话能打通。

夏月生靠在狭窄的舱室墙壁上发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几口二锅头,他的心中一团乱麻。

这是老水手给他协调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只有一张很小的床,从门口看来更像是一个大一点的抽屉。

床太短了,床上的被褥满是油垢,隐隐约约都能看到反光。

他却丝毫不在意,今天实在太累了,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够了。

既然无法伸直腿,干脆就靠着墙壁等好了。想着他便又按亮手机屏幕瞥了一眼,依旧没有消息。

那便一直等吧!

虽然风浪很大,但在抛锚牵引固定住后,抛石船上的挖掘机还在工作。

夏月生靠在墙壁上,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挖掘机的挖斗抠着墙壁另一侧石头而引发的颤动。

挖掘机的巨大轰鸣声、挖斗与石头碰撞产生的刺耳摩擦声、大风与海浪的低吼声,恰如他与她之间的高山阔海那般难以忽视,夏月生耳畔的沉重声响与脑海中的痛苦呐喊在这个雨夜交织跳跃,这使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紧。

已经快九点了,他却还没有收到回信,他不得不胡思乱想:深圳那边也在狂风暴雨吗?她是不是没带伞被困住了?是她吐槽的那个上司又将她留下来加班了吗?上次她说家附近的那条巷子路灯坏了,她每次从那经过之后手心都会害怕得冒汗,她是遇到危险了吗?

如果都不是,那她为什么没回我消息呢?

夏月生越想心跳越快,他联想到许许多多的影视片段,他清楚地记得一些意外都是发生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

或许她只是不爱我了。

他自嘲地笑笑,点着一根烟,继续等。

可是一直等到手机提示30秒内自动关机,夏月生也没能等来刘艳的消息。

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颤抖着手拨了个电话过去,却因为信号太差的关系依旧没能拨通,他马上挂断,争分夺秒地编辑着消息说明情况,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可就在此时,屏幕黑了。

唯物主义的夏月生此时却想到了“缘分”二字。

“一定是我和她没有缘分吧,各个方面,我们相距甚远。呼啸的风雨、断电的手机、汹涌的海浪,似乎都告诉我放弃。倘若这不是上天的安排,至少会让我发完那消息吧。”

他将手机丢在床上,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发那条消息呢?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想明白呢?

旋即他便释然了:这大概也是那所谓缘分吧。

夏月生背靠墙壁缩着双腿坐着,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或许是因为懊恼,又或是因为孤独,不知不觉他的眼眶便湿润了。

泪水流到了嘴边,他便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有点咸,却不怎么苦。

他又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膝盖处的盐渍,却马上紧皱起眉头,连泪水都止住了:又苦又涩又咸!

夏月生之前就问过一圈了,船上没人跟他有同型号的充电器,这些水手大部分用的都是老人机,摔地上弹三尺高还能拿起来继续通话。甚至有人连手机都没有,就比如之前的老水手。船长和老鬼(轮机长)倒是有智能机,可充电器也不匹配。

他也曾尝试着借手机打电话,依旧是没信号,他没辙了,在这海上,最有效的通讯工具还是对讲机。

凌晨一点,挖掘机的声音终于停了,风浪的吼声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双手交叉叠在脑后躺下想要休息,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只得又靠着壁坐起身来,他将舱室门拉开一条缝,摸到打火机“喀”的一声点着根烟,眯缝着眼睛斜叼着那烟嘴儿重重地吸上一口,然后冲着那缝吐出一大团烟雾。

他俨然已经变成了个熟练的老烟枪了。

从毕业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毕业了多久,他和她便分开了多久。

他突然想起他们最初在大一相识的场景。

在大一刚入校不久,学校为了迎接新生的到来举办了一场辩论赛,夏月生他们班级抽到的题目是“异地恋是否该坚持?”,持反方观点。

夏月生作为三辩手,遇到了当时同任三辩手的刘艳。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挚的异地恋情当然应该坚持!只要双方有着坚定的信念和决心,距离不是问题,就像柏拉图式恋爱,纯洁爱情追求的应当是心灵的沟通。”综合楼的辩论教室里,正当发言的刘艳盯着夏月生恼怒地说道。

对方这个三辩手满嘴歪理,让她愤愤不已。

“非也非也。众所周知,有多少异地恋情毁灭在猜忌之中。现代社会的节奏太快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两人相恋,心是否在一起另说,若是连身体都无法在一起了,又有多少人能经得住诱惑呢?所以,与其谈一场有很大可能性会失败的异地恋,不如珍惜青春,珍惜,眼前人。”夏月生站起身来反驳道。

围观的同学都窃窃地笑,最后竟是有不少人笑出声来,就连主持人也用玩味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游来游去。

珍惜眼前人?这是一种略带埋怨的表白吗?

“这位同学,请不要乱说!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异地恋当然该坚持,正是经历了艰难困苦,才能彰显真挚爱情的弥足珍贵!这也是爱情的真谛不是吗?”显然刘艳也误会了,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发言,羞红了脸。

最后的辩论赛当然是刘艳的班级赢了,因为在夏月生想明白大家为什么笑之后,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

夏月生将烟头在鞋底上蹭灭后丢到了走廊地板上,然后拉上舱室的门,再次躺平准备入睡。

他却又无法入睡,他觉得自己当时该赢。

但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会赢。

在大四那年的某天,他和刘艳晚饭后在校园里散步,在那条长长的梧桐小道上,他们遇到了来长沙出差顺道看女儿的刘艳父亲。刘艳惊喜地快步上前去,留下涨红了脸的夏月生在身后局促不安。

刘父慈爱地看向女儿,随即眼神一凛,越过女儿落在夏月生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夏月生感觉刘父的眼神,就像那会儿冬天去上学时,从清晨云层中透出的一点点阳光。

它穿过薄雾,掠过枝桠,再落在夏月生身上,虽然明亮,但是冷冽。

夏月生翻个身,侧身靠着墙壁朝着门口,他又想点上一支烟,在黑暗中一摸烟盒,已经瘪了。

或许是烟瘾上来了,或许是一些记忆需要在烟雾中才能重新浮现,又或许是一些决定需要在烟雾中才显得郑重——总之,他现在必须要点着一根烟。

于是他翻身下床,蹲在地上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还剩大半截没抽完的烟头。

他惊喜地吹净灰尘,找着打火机,在点燃之前还特地在脑海中捋了一下之前的思绪——他必须让这根烟体现出它的价值,他必须在这根烟燃烧的过程中想明白很多事情。

这次,他得勇敢一点,及时一点。

2

“你快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诶!”在一个西餐厅里,王丹刚尝完一道菜,还没来得及下咽便兴奋地喊着,看着刘艳依旧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王丹放下刀叉,撑着下巴说道:“既然出来玩呢,就要放松心情,情侣吵架嘛,总得有一方是要先低头的。行啦行啦,放下你那手机啦!反正以我的经验来看,对方不给我发个几十条,打个十几个电话我是不会接的,男人嘛,得到了就不珍惜,嘿!都这德行。”

刘艳听了大学室友的这话,心里头越发难受了。

都一天了,夏月生除了早上给她发过几条不痛不痒的道歉消息外,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刘艳越想越难受,将手机关机后便揣进了口袋。

等吃过饭逛完街到了回去的地铁上,她打开手机才发现,别说电话,就连一条微信消息也没有再收到,刘艳的心咯噔一下:早上的时候他说又得去海上,他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她下意识地拨了电话过去,却马上又给挂断了。

难道自己要做先低头的那个人吗?

再等等吧。

她打开手机熟练地查询了他那边的天气,果然是大风大雨。

刘艳的脑子嗡地一下,头皮都在发麻。她颤抖着手再次拨通了夏月生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让她手抖得更加厉害,浑然不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种画面,她害怕,害怕夏月生在风雨交加的船上脚下一滑,失足落海然后被卷入汹涌的波涛中。

紧接着,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慌张地打开浏览器百度“对方手机进水了打电话是怎样的提示音”,好在百度的内容让她安心了一些,说是会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联系自己反而将手机关机呢?他是还在埋怨自己让她辞职回来吗?可是以往吵架他都是哄着自己的,她知道他工作忙,但哪怕再忙,晚上的时候也会回她消息,从没像今天这般将手机关机的。

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他早已回到了项目部。

他是在那边有了新欢吗?

之前他还在闲聊时给自己说过项目部跟他一届过来的几个女孩子挺优秀的。

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刘艳回到房间再次拨了过去,电话那头依旧是关机状态。

他一定是有新欢了!

刘艳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然后泪眼婆娑地打开手机放音乐,等音乐声响起之后才她敢伏在被子上压低声音呜咽着。

这注定是难熬的一个夜晚。

3

“部长,我想请假。”一夜没睡的夏月生刚一回到项目部,便冲到办公室向部长闷闷地说道。

“小夏回来啦,好端端怎么又提这个?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工程抢进度,时间紧任务重,这要是误了工期......”部长翻着一沓文件资料,头也没抬地说道。

“部长,我想请假。”夏月生抬起头来,眼睛布满了血丝,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油光。

部长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不过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啊,这样,你先去洗个澡,多休息会儿,你看你现在这个状态......”

“部长,给我几天假期吧。”夏月生几乎是带着哭腔,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

他有什么错呢?说到底,他只是想争取自己该得的。

部长叹一口气,又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条子模板我发给你,打印出来拿给我签字,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对了,原因你自己看着写,什么订婚领证都可以,但切记只能用一次。哦对了,住宿记得开票。”

“好......好。”夏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原本他想算了的。

后来的夏月生回忆起来,或许这也是所谓“缘分”的其中一条丝线吧。

4

夏月生回到项目部将手机充好电后,便立刻给刘艳去了电话。

在他解释过之后,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沙哑却抑制不住欣喜:“我担心了你一晚上......好吧其实我也没有很担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顿了顿,那头又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逼着你回来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的苦衷......我知道你需要钱我全都知道......我愿意等你,只要最后是你,多久都可以。”说着刘艳好像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有些俏皮地说道:“我已经搞定我爸了,我爸可疼我了,接下来只有我妈了,不过这都不算什么......诶你有没有在听啊?”

夏月生紧紧地咬着自己的拳头,然后捂着手机清了清嗓子,闷闷地说:“嗯,我在听的,好。”

“啊?就一个好啊......也不知道夸夸我,行啦行啦知道你很忙,去吧去吧。”

“嗯呐,那你好好的。”

趁着到济南市里的大巴车还没到,夏月生拖着行李走了半个小时在海边镇上的理发店剪了个头发,当那个满头卷发的胖女人问他要不要用好一些的洗发水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次他不再在乎那十块钱了。

他可是要去见他的女朋友的,他大学四年的女朋友,毕业后未曾见面的女朋友,参与了他几乎全部青春的那个人。

上午出发,他在晚上十点终于赶到了她家楼下。

之前夏月生来过一次这里,不过回忆可不算多美好。

夏月生靠在楼下的石碑处,一层一层往上数,数到了7楼,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到艳子坐在窗边灯光下的身影,这个时间点,她大概是在看书。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轮廓。

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见到她了,那个让他魂萦梦绕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山高路远,南边的风吹不过淮河,带不来她的思念;道阻且长,北边的风也越不过泰山,诉不尽他的衷肠。

夏月生不紧不慢地点着一根烟,猛吸了一口,拿出电话拨了过去,又手忙脚乱地立马挂断了。

他该怎么说呢?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抽了三根烟,夏月生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拨了过去,电话通了。

“睡了吗?”夏月生吐出一个烟圈。

“没呢,在看书。你下班啦?”夏月生看到那个窗边的身影合上了书本。

“哪有什么下班不下班的......艳子,跟你说个事儿。”

“欲言又止......什么事你就说呗。”艳子放下书本站起身来,走到了阳台。

“艳子啊....”夏月生看到艳子走到了阳台,急忙丢下了手中的烟,慌张地用脚碾碾,然后躲在了那块大石碑后边。

“嗯,怎么了?”

“艳子......”夏月生慢慢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阳台上的那个人,轻轻说道:“艳子,要不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颤抖。

夏月生陷入沉默了,如鲠在喉,他有千言万语能说、想说,却唯独说不出那两个字。

夏月生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艳子转身关上了阳台门、又侧身看了一眼父母的卧室,才趴在围栏上轻轻带着哭腔问道:“我能问为什么吗?”

“艳子,我们不合适......”

“我们很合适!我说我愿意等你,我愿意等你你明白吗!”她蹲了下来,压低着声音,却字字坚决。

夏月生背靠着石碑,不再回头看,他怕自己回头就心软了。

“我们怎么会有可能呢?你说得对,我需要钱,我需要这份工作,哪怕它让我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哪怕我跟社会都脱节了......你知道吗?我甚至不会用共享单车,可笑吧?但我不能离开。我无法陪伴你,我甚至无法给你一个将来陪伴你的承诺......我,我觉得......”夏月生吸了吸鼻子,“横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艳子,我不能那么自私......我看不到未来。”

“你不要这样对我......”电话那头鼻音很重,“你跟我说过的,若是有一天我们分手,一定得是当面说的,可以吗?”艳子咬着牙,尽量让声音没那么颤抖。

“对不起,就当我食言吧,反正是最后一次对你食言了。你还记得多年前我对你说的吗?与其谈一场有很大可能性会失败的异地恋,不如珍惜青春,珍惜,眼前人。”夏月生靠着石碑坐在了草地上,耳鸣得厉害,他感觉像在做梦,他似乎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辩论赛教室,他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那个面容嗔怒的姑娘,羞红了脸。

四年前他输了辩论赛,四年后,他快要赢了这场“辩论”,却输了太多。

“你来深圳看看我吧......我现在长大很多了,也不任性了,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刘艳站起身来,撑在阳台的围栏上,低着头,轻轻抽泣。

夏月生迟迟没有回答,躲在石碑后面转头望向7楼阳台的那个人,目不转睛,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艳子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问道。

他张了张嘴想喊,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泪水流到了他的嘴角,他舔了舔:真苦啊,比海水还苦。

最终他对着手机轻轻地说:“就不说再见了,你......好好的啊。”说完深吸一口气,便挂断了电话。

夏月生没再转头看那个阳台,他甚至没再起身,就那样瘫坐在石碑后的草地上,抬手想点烟,却又垂下了手。

夏月生侧头看看小区里的万家灯火,很是晃眼,他自嘲一笑。

越过了渤海湾,跨过了泰山,又能如何呢?

呵,这狗日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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