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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的正中校园春季篮球赛，郑光明所率领的三年四班，在决赛中对上了由老对手周义雄率领的三年九班。这两位是一起在篮球场上长大的，球技旗鼓相当多年未分胜负。于是，两名少年在正大中学最后一次正式篮球比赛中，互相说起了狠话，誓要在今日分出胜负。
担任决赛裁判的老师是九班的班主任陈孜达，同时也是四班的化学老师，在四班总板着一张臭脸，今天也不例外。他常年以担任火箭班班主任为傲，对自己班的学生很是宠溺，对其他班的学生极其瞧不起。来担任决赛裁判，也是他看见自己班的学生打入了决赛，才临时以“想陪伴孩子们走到最后”为由，态度强硬地从体育老师手里抢来的。
回到赛场，陈孜达右手托着篮球缓缓走到球场中央，像老大爷叼烟杆儿一样把哨子咬住，右手将球举到中心点上。郑光明和周义雄两名队长早已就位，弓着身子，微张着双臂和五指，目光死死地盯着篮球，如同两只正欲争抢猎物的猎豹一般蓄势待发。
哨声响起，二人在球被抛起的一瞬间高高跃起，近乎同时触碰到篮球。但还是周义雄的爆发力更强一些，一咬牙，便将球硬生生地扣到了手中，并迅速传给了正在奔跑中的队友叶乌。尽管郑光明的队友及时展开了防守阵型，但还是被叶乌两三下绕了过去，再通过与周义雄的默契配合拿下首球。
看见老对手洋洋得意的模样，郑光明不甘示弱地表示才一个球而已，真正的胜负现在才开始。随后，郑光明带领队友们展开反击。先由王诚领着嘉昂运球冲锋，再由郑光明自己假意冲进内圈，实则是为了引诱周义雄上前线盯住他。待诱敌成功之后，嘉昂便与周周一同协助王诚进攻，将九班的人的目光尽数全集中在禁区附近。忽然，王诚假意投篮，实则是把球传给篮板外围的嘉昂，再辗转传给在三分线处等候多时的远志。
令人意外的三分球精准命中篮筐，为四班成功赢得一分，并赢得了同学们的热情喝彩。郑光明在球入筐前就带着队友回防，这种行为既是对队友的无比信任，更是对敌人的无声挑衅，成功地让他们认真了起来。
看着来势汹汹的对手，郑光明一刻都不敢大意。现在打球进攻的是九班体力最旺盛的小猎豹汪堃，左边跟着周义雄，右边跟着黑泥鳅叶乌。人如其号，这叶乌就跟泥鳅似的，运球过人如过无人之境，谁也防不住他。哪怕郑光明派出防守堪称铁壁的周周，在他面前也撑不过三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上篮得分。
九班的防守也是密不透风，不仅死死盯着自己负责看守的对手，还能在瞬息之间支援队友。突进上篮惊呼无望，但王诚偏爱犯轴，硬往里冲，被逼得没招了才把球传出来。这时，汪堃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将球拦截，并飞速带球冲进四班那无人看守的半场，再为九班赢得二分。
经过第一节的激烈比赛，四班以13:22的大比分暂时落后，士气和体力都大受影响。九班进攻有汪堃、叶乌、周义雄，防守有高亚梦、陈壮壮两个大块头，很难做到有效针对。四班这边王诚也是死活不肯下场休息，固执地认为叶乌和周义雄被换下场是个机会，应该能顺势反超。没办法，他们只能把嘉昂换了下去。
第二节一开始，校方见天色忽然变得阴沉，担心会下暴雨，便将每节比赛的时间缩短至8分钟，无形之中增加了四班球员的心理压力。急于得分的王诚表现得尤为激进，不顾体力地在四处游走，寻找接球机会。周周上前近身接过球，刚运到线内就被高亚梦拦住，两边还有汪堃和周义雄虎视眈眈，篮下还有一个像大猩猩一样的篮板王陈壮壮，是他不敢轻举妄动。远志也被九班的替补球员盯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机会接球，导致场面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这时，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四班替补突然现身，帮王诚挡住了汪堃。王诚顺势脱身，并大声示意周周传球。几乎在王诚接到球的一瞬间，四班替补又迅速冲到篮下冲他招手，郑光明也趁对手不被绕到底线区域“嘿”了一声。二人成功误导了对手，使他们匆忙回防准备拦球，给王诚制造出最佳的投篮机会，成功拿到二分。
尝到了甜头的四班开始重振旗鼓，奋起直追，很快便将分差缩小至4分。但王诚的体力也终于耗尽，第二节还剩一分半就被迫下场休息，换嘉昂上场。这一分半钟，九班这边把重心放在防守上，急于扳平比分的郑光明在上篮时不小心撞倒了周义雄，被陈孜达吹哨一次。
第二节正好结束，郑光明满脸歉意地向老对手伸出右手，说：“抱歉，雄哥，没受伤吧？”
周义雄笑着握住郑光明的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随即拍了拍老对手结实的后背，说：“没事儿，咱哥俩又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跟我道歉。只差两分了，加油啊！”
郑光明闻言也笑了起来，“雄哥，你别跟我假惺惺的，像你们这样严防死守，我们想进球都难啊！”
“那你不也进球了？”
“侥幸，侥幸！”
看着郑光明乐呵呵地回到四班的队伍里，陈孜达站在分数牌旁边阴沉着脸，对着空气啐了一口，咬着牙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然后，他转头面目慈祥地看着自家的学生，又低头把玩了一下右手里的裁判哨。他的老眼珠子顺时针转了三圈半，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分数板上，嘴角微微上扬，右手紧紧握住裁判哨，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下半场比赛，九班依旧是全员主力，且个个体力充沛，四班这边则有一名尚未完全恢复体力的王诚。哨声吹响，王诚一马当先冲过中线，郑光明带着球与嘉昂紧随其后，并没有像第二节那样打得激进，而是采取了稳扎稳打的战术。九班这边依旧是以防守为主，丝毫不给任何他们突进的机会。
谁料，企图再次用三分球扳回比分的远志竟失了手，还让对方抢到了篮板球。九班的汪堃见了立马化身猎豹窜了出去，壮壮也是当即一个大传把球扔了过去，被先行一步的汪堃稳稳接住，轻松上篮得分。这次失手，使远志不敢再贸然投三分球了，避免白白给对方送分。
轮到九班进攻，汪堃运着球小跑着来到远志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其他人也紧紧跟着各自的对手。汪堃假意向右边进攻，骗过远志后直接晃身绕向左侧突进，吸引看守叶乌的周周上来支援。然后叶乌趁机绕到周周身后，接住球就准备上，被郑光明拦截后又勾回球，后点两小步直接站投。周周上前欲从身后盖帽，却只是手指尖在球被投出的一瞬间触到了球，并没能阻止它被投出。
近乎是在篮球进入篮筐的一瞬间，陈孜达吹响了裁判哨，所有人都一脸懵地看向了他。只见陈孜达面色十分严肃地用右手食指指向周周，并做了一个打手的动作，惊得周周和叶乌都不知所措，其他球员也是一脸疑惑。但陈孜达态度强硬地坚持自己的判罚，并且与他站在同一视角的观众也“证实”了这一点，四班的球员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叶乌就这样莫名得到了一次罚球的机会，并且精准命中得分，将两个班的分差再次拉大。重新发球后，周周在队友们的安慰下恢复了状态，与王诚默契配合拿回了两分。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防守时变得畏畏缩缩，一直与对手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导致自己频频被对手钻了空子。
眼瞅着分差被越来越大，四班也逐渐着急了，开始加快进攻节奏。同时，九班也发现了他们在辅助好投手王诚和郑光明进攻，便对这两人加严了防守，丝毫不给投篮的机会。王诚试图强行突破，但他在通过高亚梦时并未与其产生肢体碰撞，却听见陈孜达再次吹响了裁判哨，并指着他做出了进攻撞人犯规的手势。
“我撞到你了么？”王诚难以置信地瞪着高亚梦并质问道。这个一米七的大块头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用求助似的眼神看向陈孜达，却被对方一眼瞪了回来。这时，在场外围观的学生中也有人证明王诚没有撞人，使得裁判席不得不先暂停比赛，讨论这个判罚是否合理。
说是讨论，不如说是被陈孜达十分霸道地给王诚定罪了，还不容许有任何质疑。王诚自然是无法接受这种事，若不是被自家队友和同学劝阻了，他肯定要上去跟陈孜达争个面红耳赤。
第三节比赛重新开始，时间还剩下不到两分钟，对四班来说却像过了半个小时一样煎熬。这陈孜达好像存心跟四班过不去，又在嘉昂正常防守时吹了他一次抱人犯规，可他的双臂并没有贴近对手。但当叶乌在上篮途中撞倒了嘉昂时，他不仅没有判罚嘉昂，反倒判罚嘉昂防守犯规，让在场观战的四班的学生都感到震惊。
第三节比赛结束，四班以13分的分差大幅落后。而且现在四班每个球员都心态不佳，加上双方的阵营原本就存在着一定的实力差距，想要在最后八分钟实现逆风翻盘近乎不可能。更何况，球场中央还站着一个不知廉耻的老男人，让郑光明感到更加绝望。
就连平时好脾气的远志，也很是气愤地表示既然他们这么想要冠军，那么我们干脆直接弃权算了！这话在队友们心里荡起涟漪，只有王诚和郑光明没有松口，眼神凶狠地盯着陈孜达不放。
待第四节比赛的哨声响起，郑光明远远地看着老对手周义雄，后者也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他。二人的身子都僵持在原地，谁也没有要踏进球场的意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这一瞬间，两名少年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过往的回忆，从六岁正式接触篮球到今天，他们已经进行了二百二十四次比赛，从未真正分出胜负。他们每天都泡在球场上，在阳光下快乐地互相磨练、互相成长、互相勉励，好不快活。不曾想，初中的最后一场篮球赛，却闹出了这种让大家都非常不愉快的黑哨事件。
最终，周义雄在队友的催促声中率先走进球场，用右手将篮球扣在腰间，目光坚毅地看向老对手。郑光明相笑了，不知是释然，还是强颜欢笑。他冲队友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心领神会，每个人都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在裁判的催促声中极不情愿地走进球场。
最后的八分钟，双方都彻底放弃了防守，你一球，我一球，打得异常热血澎湃。九班个个都是投球好手，没有失误一颗球；四班这边就要差一些了，只有王诚、远志、郑光明的命中率要高些。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拿到球就投，每个人都是如此。就算是周义雄抢到篮板球，他也会将球“误传”给四班的球员，直到他们进球为止。
正大中学春季篮球赛的决赛，愣是被这群少年玩成了街头的投篮游戏。无论是谁，只要抢到了球就可以投，任何人都不会拦着你，甚至还会给你让出空间来秀一把。陈孜达看见这如儿戏一般的和谐场面，面露不屑，但也没有再搞事的兴致了。反正，九班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随他们去吧！
比赛结束之后，两个班级的学生就像平时一样，简单抛两句明天见就散场了。仿佛他们仅是为了解解闷，才聚在一次打了一场篮球一样。
但是，陈孜达今日的恶劣行为，仍然给郑光明五位真心热爱篮球的少年，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灵伤害，使他们对这名高级化学教师产生了抵触心理。于是，在第二天的化学课上，以郑光明、王诚等球员为首的学生组织了一场罢课，向得意洋洋的陈孜达宣泄他们的不满。岂料，陈孜达在讲台上见无人与他互动，竟然恼羞成怒地拍了一下讲桌，并对着全体学生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跟我造反是不是？难道你们班输球是因为我吹黑哨吗？”
最后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无论是参与球赛的球员，还是当时在观战的同学和不明真相的部分同学，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郑光明只感觉既好气又好笑，在心里暗骂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心情，任他在讲台上如何撒泼耍无赖，他们都不接招，依旧保持沉默。陈孜达瞬间感觉自己这张老脸挂不住了，索性丢下一句狠话之后，甩手离开教室。不一会儿，只见四班的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上台就开口质问他们想要干什么？
“你们现在是初三，过不了一个月就要参加中考了，现在还有心思为了区区一场球赛搞罢课？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面对班主任的质问，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纷纷躲闪着他的目光。三年的朝夕相处，班主任自然是知道这群孩子的心思，于是便苦口婆心地劝导道：“老师知道你们的意思，这是你们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场篮球比赛，肯定是想好好地打个痛快，不留下任何遗憾。但是，你们还是学生，读书、中考才是你们的本分！篮球什么时候不能打？十四五岁可以打，二十四五岁也可以打，三十四五岁也可以打。你们有谁见过三十四五岁还在参加中考的？一点儿都分不清轻重！”
听了班主任的话，郑光明、王诚、周周、嘉昂、远志五人的心里委屈极了，通红的眼眶里泪水仿佛顷刻间就要喷涌而出。他们当然知道中考比较重要，但是，哪怕明知会输掉，也要与队友一起以胜利为目标奋力拼搏，就算实在无法改变，也要大家一起团结一致打一场输得正大光明，赢得堂堂正正的比赛。这才是篮球的乐趣所在，是喜爱篮球的少年们默默守护着的一方净土。然而，陈孜达身为一名教师，居然恬不知耻地玷污了这片净土，还大放厥词，连一句哪怕是敷衍的道歉的话都没有！这让他们无法接受。
五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一个个颤抖着身子，班主任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他当了五六年的班主任，学生心中的委屈，稍加揣摩便知一二。
“陈老师吹黑哨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你们用罢课的形式来对抗更加不对！陈老师是学校里知识最丰厚的化学老师，你们自己想想，要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把他气走了，你们谁能保证自己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适应新的老师？最终受影响最大的人是谁？是陈老师吗？他再过两年就退休了！工资、退休金、养老金一分都不会少。你们呢？要是中考落榜了，是继续复读复读再复读，还是直接去饭店里给别人刷盘子？”班主任喝了一口茶水，见这群学生个个耷拉着脑袋，依旧不发言语，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从裤兜里取出一包纸巾，又对着天花板眨了两下眼睛才开口道：“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自己好好反思一下，我也回去做做陈老师的工作，争取把他留住。下一节化学课，你们集体给陈老师道个歉，这件事就翻篇了。记住，你们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事只有中考，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整齐划一的三个字，更像是一声声无助的呐喊，是对自身无力维护心中那片净土的痛苦嚎叫。待完全听不清班主任的脚步声时，王诚愤怒地砸了课桌三下，硬是将木质桌面砸出了凹陷，吓得周围的同学直冒冷汗。郑光明从讲台拿来纸巾分发给队友，他们都只是把纸巾紧紧地握在手里，即使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也没有伸手去擦。
下一节化学课，除了郑光明五人之外，其他学生都“诚恳”地齐声向陈孜达道了歉。他们也张口做做样子。或许是陈孜达觉得这声道歉自己受之有愧，居然也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有过错，便温柔地挥手示意同学们坐下。化学课得以顺利进行，同学们也似彻底忘记了“黑哨事件”一样，一本正经地回答着陈孜达的提问。
唯有郑光明五人仍然对其充满了厌恶，每堂化学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做其他事情。他们知道这样会害了自己，但是他们更加害怕，如果自己在此时选择了妥协，就会彻底失去一样身而为人必须坚守的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