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一章 缘起(3)

从旁飘来一股酒臭,伴着一句口齿不清。

“啧啧,这小屁股圆溜的!”

邯羽愣了一瞬,直至自己的屁股又被人拧了一把方才回过神来。

“操!”他一蹦三尺高,好似踩到刺猬似的弹开足有一丈远。

结布举着骨棒立在一旁目瞪口呆,他慢悠悠地举起双手,表情十分得无辜,“刚刚不是我……”

那喝高了的小兵眯着一双三角眼色眯眯地盯着邯羽,硬生生把人给盯得汗毛倒立。

结布啧巴了一下嘴,“这现世报,来得也忒快了!谁让你吃饱了没事干来调戏小狸力,这就是报应!”

邯羽是个男人,但生得水灵,至今仍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一双丹凤眼显得整个人格外机灵。右眼角下方点了一颗小小的泪痣,又添了几分俏。他连胡子都没长一根,身量本也不高,即便常年在山间野猎,也没能将他磨得皮糙肉厚。若是换身衣裙再梳个发髻,便能冒充个活色生香的小娘子。

在魔都城时,他也曾因为这样貌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臭老爷们占过便宜。但他没想到自己到了这民风彪悍的军营里竟也会遇上这等口味清奇的人!

那小兵人高马大,壮实得很,醉醺醺的,看起来委实猥琐油腻。

秉承着绝不凭白吃亏的魔生原则,邯羽当即便撸袖子动手。

醉得站也站不稳的小兵挨了一拳,似有几分醒神,遂将手中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扔,“嘿!这小娘子驴脾气!”

“睁大你的狗眼清楚了,老子是你大爷!”

话音未落,邯羽便又朝着他的脸招呼了两拳。小兵也不是吃素的,挨了拳头要反击那是本能。二人遂扭打在了一起,动静有些大,当即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邯羽不过是个新入营的小兵,在南沙军里屁股都还没坐热,人缘能好到哪里去!

即便嘴里吃的肉是邯羽猎的,但小兵们多少都有点喝高,此时看到自己的兄弟被一个有点眼熟的生面摁在地上打,义气不可避免地上了头。

单打独斗很快就演变成了围攻,场面一时混乱。哀嚎叫骂声不绝于耳,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都吸引了过去。

坐在露台上俯览营地的南沙军主帅上原自然也瞧见了。他眉头一皱,当即便将客留在了席间,自己翻身一跃而下,去处理内讧。

玄烨端着酒盏起身,缓步走到露台边沿。他微微俯身,借着篝火喝酒看热闹。

“出了什么事?” 上原厉声呵斥。

他的声音平日里听着柔和低沉,蕴含着无穷力量。而到了紧急时刻,这暗藏的力量便会爆发出来,变成一股十分狂野的震撼。他这一句呵斥犹如一道天雷,穿透力极强,轰得这场闹剧瞬间停止。

邯羽的半边脸都被打肿了,已是看不出原本的清秀面容。他啐了一口血沫,“老子还以为你们南沙军个个都是魔中豪杰,没想到是一群兵渣滓。”

从地上爬起了个猪头似的小兵,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更为惨不忍睹。他被打得门板漏风,吐字含糊不清,“摸你一下怎么了,摸你还是爷爷我抬举你!不识抬举的东西!”

上原听出了点端倪,问向一旁还举着骨棒的结布,“谁先动的手?”

结布战战兢兢地指了指邯羽。

邯羽柳眉一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指骨,骨结嘎吱作响,有点瘆人。

“裁缝,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人话!”

结布浑身一颤,萝卜似的手指机敏地拐了个弯,小声道:“咱们的人先上的手,然后这小兄弟不肯吃亏,就动起手来了……”

“下回一次把话说全。”上原遂将目光落在邯羽的脸上,先是打量了一圈,随后神色严厉,帅威犹在,“他摸你哪儿了?”

邯羽嘴角颤了颤,觉得一个老爷们被另一个老爷们摸了屁股这件事情有些难以启齿。

南沙军的主帅耐心有限,他凉声道:“你若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就摸回去。他摸你哪儿,你就十倍百倍地摸回去。”

这哪儿成!摸一下还凑合,要摸个一百来下……光是想一想那画面,邯羽都觉得恶心。

“老子又不是断袖,不好男色!”

“不愿意?那只能换个路数了。”上原缓缓吐了一口气,悄悄地缓了缓自己的酒劲,“那你还记得他是用哪只手摸你的吗?告诉本帅,我准你折了它。”

“原帅,这怎么行!”

“原帅,那可是自己的兄弟!”

“他就是喝多了……”

周围小兵皆都向着自己人,听闻老大要让一个新来的兵打断自己兄弟的手,自然都不愿意,当即出声想求情。

“怎么不行?”上原眸色犀利扫向四周,“既然入了我们南沙军,他就是南沙军的兵。大家都是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凭的是义气。哪有自己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南沙军向来赏罚分明。做错了事,本帅就得罚!”

周围小兵缄默。

上原遂转向了邯羽,“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这个一军之帅替你动手?”

邯羽面露讶色,竟还觉得有点为难,“打也打过了,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不成嘛!”

“不成!”

上原是个有原则的魔,此时再借着酒劲儿,较真起来简直是死板到令人叹为观止。

他不容置喙道:“这事既然闹到了本帅的眼皮子底下,今日要么你摸回去,要么你就打断他摸你的那只手。”

这下,邯羽可是骑虎难下了。他平时拧断野物的脖子那是为了生计,但要掰断别人的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若当真要他十倍百倍地去摸那男人的屁股,他也实在是下不去手。

上原今日饮了酒,耐性比平素更为稀缺,他催促道:“是摸还是折?”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讨个生计罢了,怎还让他遇上了这么个一本正经的无赖了呢!

一旁的弥菓也看不下去了,“风月事风月了,伤筋动骨的多伤和气!我看你就摸回来得了!”

邯羽要是下得去手,也用不着杵在这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伤筋动骨少则需得百日的调养,要是南边老鸟此时来找麻烦,南沙军就多了个拖后腿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转,邯羽发现除了那个当帅的,其他人的脸都挺纠结,大约还是忌惮他动手的。邯羽是个猎户也是个屠夫,他生性敏感,善于洞察与窥探。

倘若今日当真下了狠手,他以后在南沙军的日子恐要不好过。

邯羽心知肚明,也隐约猜到这南沙军的帅此举大约是想要试他一试。若是自己处理好了,日后便是一家亲。若是处理不好,今日这局,也便是一道逐客令。

眼下看来,摸回去乃是他日后在此地扎根的唯一出路了。

猎户讲的是灵活与变通。猛兽匿于暗处,又熟知地形,往往比猎户更占优势。谁主沉浮不过是一念之差,一念生,一念死。在生死徘徊的边缘能不能绝处逢生,考验的便是猎户的应变能力。

那双丹凤眼中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醉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兵身上,眸色继而冷了下来。他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抬脚走了过去。

没人想到他会选择动手,除非这人是不想在南沙军混了。

那小兵要高出邯羽一头,被摁住胳膊时,他犟了犟,表达自己的不甘与不服。

邯羽咬着后牙槽朝他膝窝里踹了一脚,让那人单脚跪倒在自己的跟前。他发狠道:“老子今晚就让你长长记性!你那些龌蹉心思,留着恶心自己去吧!”

话音未落,便听闻一声清脆骨响,却又与骨裂之声不太一样。

那小兵也是条汉子,咬牙强忍着,竟也没有哀嚎出声。

“老子留你一条胳膊,是看在兄弟的份上。有力气没处使,你怎么不去南边打老鸟啊!打得老鸟断子绝孙,你才好早点回家娶个婆娘逍遥快活。”邯羽一把将人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掌,抹掉了点泥巴,“找个人给他接一接,脱臼了,歇一晚上就好。”

围观的小兵赶忙就靠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人往外抬。

邯羽欲走,却从旁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拦住。

“本帅让你折他一条胳膊,你却只是给他歪骨。这是投机取巧呢,还是公然违抗军令呢?”

“投机取巧。”篝火投下的火影映在邯羽的脸上,模糊了他本就上了浓墨重彩的半边脸。他微微一哂,一点也不谦虚,“老子就是聪明!”

夜色下,上原一时恍惚。耳畔遂响起了一个他日思夜想却终是再也听不到了的声音。

“老娘就是聪明啊!”

那声音遥远,似从那遥远的南荒而来,却十分清晰。

六百多年的岁月变迁早已模糊了他的记忆,就连那声音是不是朝露的,他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蒯丹见他走神,晃了晃他的肩,“原帅?”

上原恍然醒神,留给他的却只剩下了那少年郎纤细的背影。

“他叫什么名字?”

“原帅是说那个新来的小子吗?”他当空划了几笔,留下两字霓虹虚影,顷刻后便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邯羽,烨帅给落的字。那小子说他不识字呢!”

收回目光,上原的神色也跟着恢复如常。

“我屋旁的小隔间空着也是空着,你着人收拾一下。那小子性子烈,又生得这样一副皮囊,是个祸水,不适合同兄弟们混住。”

“原帅的意思……”蒯丹不确定道,“那日后……”

“先将他编入后勤,给他指派点巡山野猎的活儿。军中的规矩,你慢慢交给他。”

“是!”

木屋建在塔基高处,底下虽用木板搭了阶梯,但上原从来都不走。阶梯是留给那些等闲小魔走的,他这样魔息底蕴深厚的老魔头向来都是靠着脚力与法术直接上下翻飞。

玄烨还靠着栅栏看热闹,手中的酒盏却还是满的。

上原看了他一眼,眉心微敛,“怎么,烨帅喝不惯这金玉露?”

“一杯两杯那是交情。”玄烨回身落座,“喝多了,怕你跟我算酒钱,还要从账本里扣。”

“一壶酒罢了,还不至于。”

玄烨心如明镜,“你方才故意为难他,他的表现可还让你满意?”

“还成。”上原端起了酒盏敬他,“总之,还得谢你给我留了个麻烦!”

“福祸难料,静观其变吧!”玄烨一饮而尽,藏在酒盏后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神秘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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