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启一壶酒(2)

公子喜欢斜倚着门前那红木柱前看我舞剑。

剑锋上游下摆沾着金光,像是在挑着天上太阳一般,公子说最喜欢舞起来那剑挑红桃花瓣纷飞的样子,称得上刚柔并济情意绵绵。

我这祖传李氏花剑上得了战场戏得了君王,到他这里就成了“情意绵绵剑”。

原本光秃秃的习武石子地中央还被他生生插了颗红桃树,像极了形枯老叟咧嘴一笑却是红口白牙,好不突兀。

今日公子穿了件单薄的白衫,衣摆的木青色像是书画时不经意染上去的。

初见时,他就穿着同样的衣衫。

那日清晨的空气如往常一样干冽,爹爹出门前拍了拍我的头,泛着冷色的银盔将他颊边的肉推挤变形,我看不到他的唇形,只有伴随着声音牵动的面部肌肉。

“爹爹走了。”

那一天我都没有说话,站在城墙上看着爹爹身后数得清几块的列阵,还有对面泱泱大军席卷奔来携起的沙尘如卷。

爹爹说生死有数,决时定在黄昏。我看着太阳落到了半山腰子,才敢骑着马去寻。

一路上遍地的残肢,血肉的边际泛白泛黄,鲜血就像是泼洒上去一样多,着装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一路绵延了十里。

我不敢细看那些掺了血的面孔,他们大多睁着眼睛,是看着我长大的兄长们,爹爹的战友。

伸长的断肢像是拥聚着要阻拦我,我耳边的声音杂乱,他们迫切的要我回去,说城里是安全的,他们会守住这座城。

城里那不叫安全,这城自开战那天开始,便不像是我生活的城了。

歌女日夜唱着舒婉欢愉的调子,宫殿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早市晚市一切如常,所有人都表现得像是这场战争事不关己,好像城外的兵血肉相筑护的不是自己,只是这碎砖烂瓦。

事实上是这样的,这城就是个烂壳子。城门打开邻国来接济时,本是个个容光焕发的人儿都用泥土糊了脸像是受尽了大苦大难,阵阵哀嚎走向官人军队的样子像得了天道。他们都准备好了行囊,又烧了自己的房,却说是敌军来袭,民不聊生。

起初找到战场并不难,循着浓郁的血潮味一直走,味道越浓就越近,直到最后鼻子生了锈一般没了差别,就看到尸体成堆一般垒起。

一层一层的人叠着人,茅一支挨着一支的刺进肉里,血从高处流下模糊了尸体,四散开的样子像是一朵待绽的夜莲。

血红色的莲,心蕊中那点银白色,是被一只长棍刺立在地中没了头颅的尸体。

将士没有守住将军的首级,将军丢失了手中的宝剑。

只是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只是爹爹变成了一具枯骨,只是头颅可能会成为他国城门上的一颗干瘪挂饰。

只是嘴角忽的就尝到了咸。

爹爹说,人死了只是变成了风尘的一颗而已,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要怎样活着。

我盖上了最后一抔土,摸了摸身上才发现没有任何能祭的物件。身上还是晨起的那件衬裙,可我并不觉得冷。

草原上的晚霞,常火烧似的一路逼下来要点燃黄草一般,如今终于是着了,遍地遍地的红,大片大片的渲染,不知是要压住地下人的哀切,还是吓住地上人的哭嚎。

旁地忽觉有人走近了,隔着布料的温度披盖让皮肤瞬间有些无所适从,像是涂了层蜡一般麻木。

衬着提笼中幽黄的光,我看到来人一身白衫不染纤尘,面色是光也不能染指的白,唇上尚有点血色。

他看了眼旁边折叠整齐的盔甲,打量我的眼神像是在确认我是人非鬼。

他说话的煞是清澈,一听便不是这边的口音。

“寻活还是寻死”

喉咙像是粘连一般运气都顶不开,我将盔甲抱在怀里,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渣。

“要活”

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人死了不过是一粒风尘,有酒祭就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晓得,公子身边总是带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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