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爸爸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希望。他却像生活中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
我最难堪的时候不是老师将我轰出课堂要我回家去,没有搞到钱今天就不用回学校了,而是当我伸手向他要钱时,他永远都似一只沉默的羔羊。
他无声地反抗我,反抗这个家,他的上进心挣钱的欲望身上的重量感一并消失了。他成了一个空心人。
我对我爸怀有强烈的态度,不是憎恨也不是爱意,那是一种什么都看透,什么办法都没有的无望。我清醒地看着我爸堕落,年幼的我很早就明白了,男人是靠不住的,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作文的主题基本上是写自己的爸爸妈妈,因为父母在孩子心目中是神一样的人物,他们能给孩子想要的一切,也能帮孩子实现愿望。最重要的是,父母无私伟大的爱为孩子的成长保驾护航。
而我从来不写自己的父母,妈妈缺席我的童年没啥好写的,爸爸又是生活的失败者,我光是看着他们就觉得好难过。
人生的一盘残棋,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形成一个绝望的闭环。我父母都是被牺牲的棋子。
我的父亲被他的亲生父母过继给一户没有生养的人家做儿子。他对养父母的情感收割——我始终不是你们真正的儿子。也是源于内心的惶恐不安、自我认同感低,“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这种意识形态根植他的大脑,像芯片储存所有的记忆,每一天都在重复着他的悲剧。
而我妈妈出身也不好,父母极度贫困,家中有哥哥姐姐弟弟,我妈排行老三,农村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是为家族男性牺牲的,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彩礼越高,父母将她高价许给一个丑陋的男的。我妈不甘心命运被操控,即便要嫁人也得挑一个自己中意的。
我妈从来没有去过县城,她就那样跑出来,跟着媒婆四处物色对象,一个外地女孩,拿青春赌明天的女孩,去到哪里,好像都只有被男人挑的份,遇到好男人的概率就好比在一筐烂蕃茄里挑到一个相对好的,都非常的难,能不能挑得到,还得老天成全。
留给我妈的时间不多了,我妈相中我爸当然也有她的理由,我爸成长的家庭虽然不富裕,但养父母勤劳朴实,自力更生,生活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爸也没有被亏苦长大。
另外我妈是从大山沟沟里出来的,她怕自己要同这样的环境斗争一辈子,她择偶的标准首要一条是在交通发达的地方,哪怕是农村,也要处于城市周边。有路的地方才能发家致富。
其次,我妈嫌丑爱美,她自己皮肤白净,大眼汪汪的,她第一眼瞧着我爸就觉得这个男人长的丑,她说我爸黑瘦得像干柴棍,男人丑点但不能矮呀,我爸身高一米七多,体格挺拔修长,单看背影也是一表人才。
我妈综合各种条件,相亲当天就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我妈拿着彩礼钱迅速替家里还了债务,我爸说第一次去我妈家,本来女婿见丈母娘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他看见灶台上只有半边锅在炒菜,震惊得吃不下饭。
现在回头看,我父母的结合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今天可能还是陌生人,明天就结婚了,他们的婚姻实质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买卖。
也许他们两个人可以试着相爱,但感情这回事,并不是慢慢培养就有了,开头勾心算计,利益达成一致,也算求仁得仁了。
无论什么都需要付出代价,一个人,只能在彼时彼地,做出对她最好的选择。
我妈痛恨选择,因为选择永远是错的,命运的大手推着她往前走,遇到谁便是谁。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三十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妈躲到山洞待产,四周都是孤魂野鬼,我出生的环境那般诡异,注定不是福星降临。
我妈本来就没有多爱我爸,她嫁人本就是出于现实考虑,环境令她不得不依附男人。
而我爸尚未进入丈夫角色,接着又升级为父亲,难免惊慌失措叫苦连天。
真正的爱情只有欢愉没有痛苦,但凡痛苦的,证明这段关系是错误的,趁早分开,各适其适。
谁也没有等谁一辈子,多好!
父母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孩子既然不是爱的结晶,当然也就无暇顾及它的璀璨光芒。
一对对孩子没有任何指导意义的父母,孩子的世界只得暗淡了。
我走到今天,靠什么东西来支撑呢? 不是靠爱而是恐惧。
恐惧和爱一样有着无穷巨大的力量。
电视剧里常上演女人在风雨交加的夜里被轰隆的雷声吓得惊恐万分的桥段,我深以为,那是现实的写照。
我也怕打雷,一打雷我就躲进木仓,那种盛放粮食的旧木桶里面堆满着破棉絮被褥,我蜷缩着窝在里面,好似天地万物都装在里头,我安全极了。
亦舒师太告诫我们:“破碎家庭不一定影响到子女前途,可是孩子的人生观肯定因此改观”。
读毕这样的金句,鼻子发酸,父母没有教会我什么是爱、温暖和安全感,所以我穷尽毕生精力去寻找。
这一路循环反复、兜兜转转、身心俱疲,我仍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开头也哭过,眼泪流进心里,渐渐也就麻木了,告诉自己,世上大抵没有圆满的爱,也没有十分快乐的人。
时间像火车那样轰隆轰隆呼啸而过,三十年前的事都不过似昨天的事罢了。
午夜梦回,总觉得自己还未长大,父母将我抱在怀里,甜甜得吻我,我咯咯咯笑岔了气。
生命中这样重要的时刻不多,我记得的,也只有这些了。
人就是这样,失去哪一样就永远怀念哪一样。
殊不知,遗憾是人生常态,我拼命去弥补的,当下正在失去,永远得不偿失。
如果有,还未来,与其原地纠结,不如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