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的回忆

“人生”两个字一共七画,却要用七八十年来写完,谁也不知道每一笔的起笔和落笔会是怎么样。

恩斯离开南城时在墓地给阳桦买了个位置,上面写着阳桦的名字,死亡时间是购买位置的当天。

离开南城,恩斯去了大洋彼岸,陌生的生活让她慢慢淡忘过去的一些记忆。


“你叫恩斯吗?”

在异乡的地方,恩斯认识了同样来自大洋彼岸的同胞,那是一个服务社区的女人—叫兰姨。恩斯在这个的地方得到过不少她的帮助。

“您好。”

“我要回去了。”

兰姨说话时很慈祥,她应该很大年纪,可能有六十多岁,在恩斯的印象中,兰姨总是一头简短带着波浪的微卷发。

“还回来吗?”恩斯问道。

兰姨没有立刻说话,她眼皮蠕动着,看着恩斯的眼神像是在回忆甜蜜的往事,有些温柔。

“我孙子结婚了,我要回去一段时间,他们希望我留在家乡不要再出来。”

“你在这边是一个人吗?”

“现在是,以前不是,几十年前我跟老伴来的,家乡发展好,儿子回去了,老伴走了,我一个人在这边习惯了。”

兰姨拿出了一把钥匙和写在纸上的一些注意事项,纸上的字被整齐地排列出来,看得出写字的人很细心,也很在意。

“可以请您帮个忙吗?我觉得找你比较合适。”

恩斯发愣地看着纸上的文字,没有记忆的脑袋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了空白,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从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被请求帮忙吧。

“这个老人叫运广,老朋友了,我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帮忙照看一下。”

恩斯看过这个老人,他每天早上都会和兰姨一起走过街道,很少会笑,但兰姨总是笑脸迎合地和他说一些话。

“他老婆叫阿宝,过世差不多六年了,运广那时就得了病,忘记了阿宝已经去世,我做社区服务的,不能看着他不管,他的记忆其实是模糊的,整天要找阿宝。我放心不下他,希望这段时间你帮忙照看一下。”

恩斯听明白了意思,她犹豫了起来,照顾老人这种事,她完全没把握,更没有经验。可是兰姨的请求也难推辞。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运广住在社区街道一间老房子里,老房子除了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的老人,基本都是像恩斯一样“流浪”过来的客人。


恩斯第一天去看运广时,他一看到恩斯就笑,恩斯也笑了笑,她曾经设想过运广会不理会她的到来,结果还不错。

运广的家很干净,东西基本都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运广说话时很喜欢看着恩斯,有时候说完话还会笑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恩斯第二次去照看运广时,他抬头看着她问道。

“叫我恩斯就行。”

“你看过阿宝吗?她是我的老伴。”

恩斯摇了摇头,她有些紧张,兰姨告诉过她,关于运广的一切,忘记妻子去世的情况被突然想起,情况会变得无法控制吗?。

“阿宝有条浅蓝色的裙子,她很久没有穿过了,以前我最喜欢看她穿那条裙子。”

运广这次说话是看着窗外的,笑起来的样子很不一样,带着些许的暧昧。

运广告诉恩斯,他和阿宝认识到一起还是一次赌气开始的。他小时候生活在海边,从小跟着长辈出海打渔,从母亲那学会了很多料理海鲜的方式,可直到认识阿宝,他头一次和女生为了海鲜处理方式大吵一顿。

阿宝认为食物保持最基本的味道就行,凡是加盐煮熟就可以吃,这点运广相当不同意。两人一赌气就决定用同一种食材作出一道菜让大家品尝,作为谁的观点更对的依据。

结果菜是做出来了,运广却被烫伤手。而阿宝意外的放弃了比赛,十分在意运广伤势,帮他敷药。

“我最后还是赢得大家的认同,可阿宝输了还很开心。”

后来阿宝离开家乡,来到这个异乡,而运广在一年后也追随到这里,再次遇到阿宝,直接就告诉她。

“我想你做我的妻子,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那是一条浅蓝色的长裙,没有什么特别,而阿宝也就答应了。他们的婚礼在那举办,在一群异乡的同乡人的祝福中完成了。

运广和阿宝一辈子都没有生过一个孩子,没人知道原因,这里的人都不喜欢说些对方不愿意谈论的话题。

“你会做饭吗?”运广问恩斯。

“不会。”

恩斯听完运广的话,她觉得自己比阿宝还不如,在做饭这方面。

“那我给你做条鱼吧,阿宝最喜欢了。”

运广为恩斯做了一条鱼,味道确实好吃,而运广一口也没吃,乐呵呵地坐在一边看着恩斯把鱼吃完。


恩斯每天都会去运广那一次,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晚饭之后就没有去过。运广会和恩斯说起很多关于阿宝的事情,有时又会像失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呆呆地坐在窗口边,看着天空。

医生说运广应该是老年痴呆症,而他的身体也好像越来越不行,最后发展到无法自行走路,需要借助工具。

“阿宝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忘记她为什么出去那么久了。”

运广被要求坐到了轮椅上,他显得局促不安,看到恩斯的出现连着问她,阿宝的去向。没有得到回应的运广,说着说着就哭了,恩斯有些惊讶,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运广哭。

那天恩斯为他做了一顿晚饭,运广问恩斯那是不是阿宝做的,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可以留下来陪我看部电影吗?阿宝很喜欢的。”

那是第一次,恩斯吃完晚饭没有离开,她陪运广坐到了屏幕前,运广不懂得机器,也看不清楚,他念念叨叨半天才说出名字。电影开始了,电影结束了,全程他们没有交流。

有一段情节运广跟着台词念了一遍,他说。

“由出世开始直到死的一刻,我们总共要做超过两千万个选择。人有选择的自由,但没有不选择的自由。

这个世界周围都是选择,走出家门转左还是转右?和家人还是和朋友吃饭?跟什么人一起生活,还是一个人生活?每一个选择都反映着、影响着我们前面的路。

在这些选择之中,总有一些我们后悔的、想要重新选择,想重新选择,是因为我们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是以为身边的人比自己有更多的选择,怀疑自己不够别人好。

但没有错的选择,选择对了就变得没有意义。”

这段电影的台词,安静下来的运广一字不差的又念了一遍,然后对恩斯说。

“你看到阿宝,让她早点回家,回来我给她做鱼吃。”

恩斯不能体会运广和阿宝的感情,兰姨回来的前一天,恩斯收到了阳桦的结婚邀请,那天她没有去看运广,而是去了海边,自己转悠了一天,回来才知道,运广进院了。

“对不起,今天我应该去看你的。”

运广眯着眼睛,他嘴脸蠕动的,好像要说些什么,可没有发出声音。恩斯说话的声音有些哭腔,兰姨回来的那天早上,恩斯终于听清了运广想说的话。

“阿宝来了没有?”



运广去世了,在兰姨和恩斯的面前,他没有亲人,兰姨答应会帮他处理后事。运广的追悼会在雨中完成,除了社区一些老朋友,恩斯也参加了。

兰姨说阿宝去世前很担心运广过得不好,很多次请兰姨帮忙,一定要帮忙照看着运广。

“‘人生’两个字一共七画,却要用七八十年来写完,谁也不知道每一笔的起笔和落笔会是怎么样。”

这是阿宝生前告诉兰姨的,兰姨说落叶归根,她希望恩斯可以陪自己去一趟运广的家乡,阿宝埋在那里,运广生前也说自己最后的告别希望是回归故土。

恩斯答应了,在第二天,她先行离开这个彼岸的城市,回到了南城。

已经快两年没有看到阳桦,他比从前胖了一下,脸上也没有以前那样的嫩气。

恩斯没有去阳桦的婚礼现场,她是下午才去到阳桦那边,那时他正在休息,婚礼的队伍忙碌一个早上也都疲惫了。

接到恩斯的信息,阳桦就出来见她。

“好久不见。”

俗气的开场白,恩斯无奈笑了笑。

“下午我要走了,要回去参加个丧礼。”

阳桦穿着西装,一副大叔的模样,他拉扯了着领口。

“听说你在墓地给我买了一个位置,还写了死亡日期!”阳桦说道。

恩斯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很多关于阳桦的往事,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回来南城,结果还是被阳桦的一个邀请,就回来。

“你男朋友呢,怎么没来。”

看恩斯不说话,他接着问道。

“他今天结婚。”

恩斯说完塞了一个红包给阳桦,转身就离开了,红包里只有一张很旧的一块钱。

对于后来的人来说,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历史。

你可能感兴趣的:(恩斯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