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常阿水

教练常阿水

坐通关车从皇岗口岸出来，直接到教练定好的酒店放下行李，出门见到他正好是晚饭时间。“说说你的故事吧”。坐下后我开口道。他说从哪说起呢？“就从2001年离开海明润公司开始吧”。这个人傻话不多的东北青年听到楞了一下，可能觉得要说的有点多。慢慢举起杯开口，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那天第一次喝了朋友圈很火的江小白，看着鸡汤文想起上学时因为两件事曾导致我对他一直很惭愧。

一件不能说。

另一件是有天我俩想去校外吃饭，可住校生有门禁，需要假条才能出门，我们平时都不爱跟老师打交道，就打算按国际惯例翻墙出去。那时候很多人都爱翻学校大门旁边的墙，那最矮，但是容易被保安看见。后面墙外是一大片西瓜地，但是墙太高，离前面吃饭的地方又远。我们决定开辟一条新路，翻侧面的墙。上去发现这旁边不是路而是一个小工厂的院子，就打算趁没人偷偷走出去。跳下去我们就知道为啥没人翻这堵墙了。刚走出几步就从房子拐角冲出两条大狗直奔我们扑过来，我哪见过这阵势当时吓得虎躯一震菊花一紧腿抖的要命，一动也不敢动。大黄狗来的很快，等我想到狗不能爬墙时想跑回墙上已经来不及了。危急时刻激出了我求生的本能，被咬到前出手，一下下的挥拳打它的眼睛鼻子，又不敢乱打怕被他咬住拳头失去反抗的能力，就盼着快点来人把它拉走。另一条小一点的黑狗也跟过来却没有参战，只是在旁边汪汪的叫着佯攻。

正一片混乱时候教练在另一边大喊了一声，或许本意是想吓跑它们，结果把这哥俩都引过去了。大黄狗在这边久攻不下正郁闷呢，冲过去直接一口咬在他腿上，顿时一声更响的惨叫回荡在院子里。。这时屋里终于有人出来把狗赶走了。我走过去问咬破了吗，他退下裤子大腿一片血肉模糊，我说赶紧去打针，他说好。

去医院的路上一阵沉默，我试着安慰他就说“这房主处理事故的速度适合当警察啊，不见血坚决不露面”，他不说话。我又说“这狗真聪明，看你身材魁梧就假装没看见，直接挑个防御力低的人咬”。他还是不说话。我说“你怎么不打它呢，打眼睛它就咬不着你了”。他说“我没想到狗真会咬人啊，我觉得我不动了，它就知道我不会伤害它，就不会攻击我”。他还挺天真。我说“狗咬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喊啊”？他说“我怕你抵挡不住，想帮你分散一只过来”。我当时就想这人太仗义了。

我陪他打了狂犬疫苗，他说这事不要和别人提。后来我们想了很多杀狗的办法，我说哪天看他家没人了，咱俩就站墙上拿砖头砸死它们。他说打不着，有个高人教他是把老鼠药放包子里隔墙扔过去，那俩狗吃完必死无疑，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报仇，我说好。然后谁也没有去报仇。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这次事件直接把我们从同学关系升级为生死之交，我心想这就是救命恩人啊。那天没他在场肯定就是我腿上多四个窟窿了。你国疫苗有没有用全靠运气，万一倒霉得了狂犬病更是必死无疑啊。后来到日本知道一个事，狂犬疫苗应该是给狗打的。发达国家会给所有狗都打狂犬疫苗，这样即使有人被咬了也不用打针，也是这样彻底杜绝了狂犬病。

几年辗转，如今教练决定留在这个南海边的圈里当个教练，教小朋友们游泳。这里的人都叫他阿水，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现在的生活。听着歌吃完椰子鸡我要给客人发货，他带我们穿梭在迷宫似的小巷，终于找到顺丰把活干完。然后说这巷子头有个新疆人烤串特别好吃，我说去，东北人喝酒没有串是遗憾的，必须坐路边撸一会。这回店很好找，因为门口挂了一只羊。他点完到旁边商店买了几瓶百威，石姐拿着沿路扫的各种小吃喂老板的两个小女儿，两个三十岁的人聊起曾经的梦想。他说过想出海当水手，要是没机会离开哈尔滨，就去极地馆做海豚训练师，有水就行。我说我曾经的梦想是当职业足球运动员，如果实在天分不够就当个球童在场外捡球就行，这样起码能现场看比赛。这次是我天真。他有家人支持，从小就培养他游泳。本来教练不叫教练，叫国家二级运动员，曾经和奥运冠军焦刘洋在一个体育馆里训练，无奈天分不够，到初中了身高臂长都没有优势，最终遗憾的没能入选国家队。而我身上培养是从来不存在的，曾经在小学同学录里写下最崇拜的人是罗纳尔多，长大了想像他一样当世界足球先生。可直到高中有次跟家里要钱，想买英格兰2004年欧洲杯主场队服的时候还被我爸打了。动手的理由充分且有说服力：“我他妈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你不好好学习还有脸要钱！你为啥不好好学习？”虽然很喜欢那件球衣，但我当场被说服了。那个问题直到现在我都回答不了，也做不到。

我想起前阵子在微信里他说过交了一个女朋友，好像叫女神。他说女神是学小提琴的，像他学游泳一样，都是一件事情坚持到现在。女神先表白，说喜欢他阳光，兴趣广泛，他对女神这种只应天上有的东西真的奉若神明，关怀备至不敢有丝毫马虎。他不懂演奏，却在知道她喜欢看现场演奏后，就换上白衬衫陪她去音乐厅看演出。她平时很少运动，却在他跑马拉松时骑着共享单车出现在跑道边，大声的给他喊加油。说这些时候他笑的很开心，那笑脸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大概这就是王菲唱的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他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小年前几天他提出去女神家里拜访一下长辈，她和父母说完之后遭到坚决反对。他们是深圳当地人，不能接受天生背着debuff又听不懂粤语的东北人，而且做教练赚那点钱也就养活自己，在这个城市根本没有能力支撑一个家。小年夜对广东人来说格外重要，女神没有在家团聚而是偷偷跑出来跟他一起吃饺子，只是当时结局已经注定，再爱也无力挽回。后来他们不再见面，生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他依然跑步骑车游泳打球练拳，只是少了她的陪伴。她也会再去少年宫听音乐会，只是当熟悉的旋律再想起，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想起他。

教练说你带回来的面膜是我答应她的，给完可能就不会再联系了。我看着旁边商店，说石姐你帮我这店所有百威都拿过来。

后来喝了多少记不清了，店里瓶装都喝完我们换成了罐装的。石姐一直在喂可爱的新疆孩子。我们坐着话都说不清了，却还约好第二天要一起跑步。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样一个外地人没买房赚的又不多，在这个大都市里并不算成功，可谁看见，他在做的事正是他喜欢的事，我羡慕他。李宗盛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韩寒说我们听过无数的道理，却仍旧过不好这一生。这些在很多人眼里的明白人，成功的人，仍觉得自己活不明白。那些评价别人小看别人的人，我们又何必考虑他的标准呢。

迷迷糊糊还记得他给我看了焦刘洋的朋友圈，如今嫁了人，在广州教小孩子游泳。所以天分够的人成了冠军，却也当了教练。对生活，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教练最后说我现在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因为一个人留在一座城。我能想象那天晚上的本该团圆的饺子他们吃的多心碎，面对分离，每一分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我说或许是缘分还没到，但像书上说的，缘分只会迟到，一定不会缺席。

回国没网，深圳到漳州要四个小时。睡不着就写下这个故事，记下过去和过去这两天。也可以在将来跟小孩介绍这个人的时候说，这就是替爸爸被狗咬的教练叔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