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阿罗在手指扣上安全带的刹那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孤身出行有些莽撞了,无端跃上心头点点滴滴的不安开始若隐若现,不得消停。
人员渐满,舱内的噪杂也在逐渐消弭,灯光无声地暗了下来。很奇怪,她没有随之到来的舒适放松,反而有些莫名的手足无措。
脚尖轻触到堆放在座下的背包,嗯,沉甸甸的,没有动弹。原来如此,是习惯背包重负的自己乍然轻松后反倒若有所失了,她有些恍然。
有压力才有动力说得好对。
背负就像是压力本身的一种回应,它的存在感不论大小。现代人的背包早已进化成传说中的乾坤袋似的,世界这么大,想要去看看的时候,可以随时囊括下出门在外温暖蕴籍赖以生存的必备品和借以归去来兮的电子凭证。
想要身随心动,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只需一包在手,天下任你行走。
背包的意义还在给予。在我们频频吐槽它的不堪负重同时,人家早已赋予了被眷顾下的浓浓的安全感。平时感触不深,这刚放下就四处寻觅的不就是它吗?有它在,心就安,多么简单直白的道理。
低头发着呆,阿罗梳理好了背包和安全感的联系后随即舒展双腿准备放空自己,先来个安享旅途的静谧小憩。
但是,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凝滞在机票上的某处。熟悉的心悸再次袭来而身体依然无力疏解。唉,又来了,真是没法整。她习惯性地用右手轻压住胸口,开始熟练地深呼吸借以舒缓掉接踵而至的刺痛。
习惯就是个伪君子。瞧这诚实的身体从来不给它一点薄面,照旧是该痛则痛。谁说的习惯了就好了?看来又是一些理论与实践极少勾结的主做出的判断。事实证明,有关身体方面的问题,千人千面。遇事还请相信自己的身体语言,有发言权的除了你自己没别人。
鄙视过这次常规发作后,阿罗按部就班地发了个已登机的信息以报平安,然后身子就像一片悄然飘落的树叶似的滑在座椅里戴上眼罩开始闭目静候。
一路无事。
小睡一觉后,阿罗默默地给自己的表现打了80分。虽然没胃口,她还是细致地把免费的午餐缓缓咽下,再给自己点杯可乐。好好吃饭才是硬道理,不为别的,接下来的行程容不得她半点造次,毕竟一段时间以来,她的身体貌似都不在状态。
阿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最近出现了状况。因为她除了体重逐日减轻之外其他的全部在线,而且精气神尚佳。她一直还有多余的精力应付来自家人的无处不在的关怀。
不过,她的这次不打招呼的出行已经暴露了一个无法规避的现实,也就是她刚才登机时的惴惴不安的原因,就是她本人的确定申明没有得到他人的认可。毕竟人们相信眼见为实,而实际上她的整体表现确实有点她理解的玄学隐患。
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好吗?
阿罗知道大家在忌讳什么,也知道他们想看到什么,但是她当下确实做不到大家想要的那种改变。
她不是不想改变,她只是想再次确定一件事,因此执拗的她必须通过自己身体和心底的笃定,才能做出日后是否扭转方向的某些转变。所以她来了,来到了这里。冥冥中有根线,牵引着她的心弦,是续是断,全凭一线。
平安落地后,顺着行程轨迹发圈报备,从起点到终点开始荣获艳羡的点赞一串,不出意外,这就是大家的喜闻乐见。
阿罗的心已经渐起涟漪,有了希望的活力。是这边蓝天白云的拨弄吗?还是高原气压的刺激惹得她过缓的心脏开始了自然的回旋?总而言之,来到云南,她有一种重焕新生的感觉。
这是好现象啊,背起行囊,阿罗边暗讽着自己,边掏出事前整理好的徒步攻略准备开始她报以期待的朝圣之旅。
坏了,发现装备明显不足!我说登机时一直觉得拉下了什么事悬而未绝,原来是没带登山杖和徒步鞋,这可真是给自己下绊子的赶脚...
不能说费尽千辛万苦,但实打实地汗流浃背,心力交瘁后,阿罗痛定思痛地反省到自己确实变了很多,原先那个事无巨细都能一手掌握的阿罗跑哪去了?
好歹咱也是当地为数不多的领队之一,虽然括弧里一直没有摘掉实习二字,但起码走南闯北的也算跟着蜢哥转过大半个中国,到了这里咋掉链子掉到了老家去了。
唉,也罢!藏地人登山徒步跟玩似的,哪有那些所谓的什么装备,什么高端高配的说法,没看到人家转山的拖家带口的都是寻常装扮?别懊悔了,你的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就当作一场彻头彻尾的旅游算了。没穿登山靴,没带登山杖,难道你还走不出去了不成?我不信你连个孩子还不如。拿出你当年驴耳朵都不算的时候追随蜢哥一路跋山涉水的劲头来!这些年历练过的底子应该还没丢,走下去,没有一步路是白走的,你要有底气。
阿罗的心理建设始终没停。就像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脚步一样虽然歪歪斜斜,狼狈不堪,但目标明确,咬着牙埋头挣扎,尚在坚韧地砥砺前行。
是啊,蜢哥!他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过往一直还在。就像之前我们参与的每一场驴途一样,只要远远的看到他的背影,只要知道他在前方,他在那,有他一路的引领,哪怕是风吹起的衣衫一角,哪怕是视线所及的背包残色,哪怕是他扬声呼唤同伴的余音,只要他在,那些再苦再无力再畏惧的拔高、垭口,无休无止的翻越,以及筋疲力尽的双腿,都TM的不算什么啊。
可是,这里蜢哥还没来过。前方的路崎岖漫长,远方的山峦陡峭阴暗,脚下的泥泞不停在拖拽着酸胀的双腿,背负的物资虽然不多,但仿佛已经超出了身体能够容纳的极限。
没来由的,想到蜢哥已经不在,阿罗瞬间颓败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倚靠在一株遒劲粗壮蜿蜒擎天的巨木旁双腿再也无法迈动。背包怕卸下背不起来,她只能补充了点白水,再啃两口能量棒,坐也不敢坐下,一个人像只没头的苍蝇似的突兀地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呼啦啦地,身后节奏明快地冲过去了一队驴友,没有尘灰爆土,只留一地的羡慕眼球。
来这里的大多是组织,团体,极个别的还有重装达人,三三两两的,大呼小叫的队伍接踵而至,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一个孤孤单单的影子,能够缀在他们的队尾蹭点集体的味道仿佛已经帮我找到了点什么存在感。
熟悉的一幕纷繁沓来,眼前又是那些曾经呼朋唤友的片段。
那时有蜢哥在。
他打头,我收尾。
他既然信得过我这个不算领队的领队,多年以来我们的出行也早已演化成了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我们既有过命的交情,也是内心不可或缺生死相依的爱人。
这些年我们结伴跋山涉水,遍览河川,共赴雪山之巅。我们并肩看过最美的落日和晨曦,我们互相领略过各自狼狈的瞬间,我们品过山野里最鲜的花瓣,我们也露宿在山谷里最甜的那弯溪水之畔。一直记得,篝火映照下你那酣畅的笑脸,和大家彻夜豪爽的对饮,以及半梦半醒时你在我耳畔说下的一辈子的诺言。
我来了,你在哪?
蜢哥,在梦里,你说会在雨崩守候着我的到来,可是现在我走不动了,有本事你来拽住我的背包带我再次攀爬一遍。我再不嫌弃你的直男秉性,我也不会讨厌你动辄熊抱的一面,我必定大大方方的任你张扬肆意,只要你能出现,我都听你的,必定不会再让自己除了痛彻心扉还有无穷无尽的遗憾。
泪水好咸,不知不觉地湿透了蒙在脸颊的头巾。
微潮的空气提醒着阿罗她身在雨崩,而不是永远回不去的曾经和彼岸。
说说笑笑的一队驴友参差不齐的赶了上来,一个大辫子雌驴善意地和她打着招呼。
我发现这人简直是个乐天派的菜鸟,常年户外的哪有留这长发的,不嫌碍事啊咋地。看她浑身装备倒很齐全,但是整体面貌明显已经不堪负重,所有的坚忍不过是外强中干苟延残喘的表现。
嗯,不过,还算有点意思,阿罗好像从她执拗的眼神里看到了最初的自己。
左右无事,我不妨陪她一程。
“嗳,你拄着这根棍子,还是一根,得劲不?我已经是不用双杖路都不会走了”大辫子好奇的打量着我的装备,边调侃着自己的傻鸟行为,有点口无遮拦的率直。
我暗暗发笑,随口应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目测她已经落后在整个队伍的末梢阶段,好在心态还行。简单和她一说,不便细谈,让她知道咱领队的身份就行,聪明如她也秒懂了我的意思。
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咋还像一个好奇宝宝?竟然同时还身兼无知者无畏的特点。
不过哪,这样的人非常简单,心思单纯,好相处,作为我这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来说,还算顺眼。
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间或注意着脚下和身边奇形怪状的五颜六色的林中特点。
对,雨林的特产在这里分毫毕现,美丽的美好的事物如雨后春笋般星星点点。
也许有了自带热情光环的辫子女陪伴,谈笑间阿罗那颗失魂落魄无可无不可的心又开始了生命元素的活泛,开始留意起所处环境里别处无法比拟的森系景致,唉,这里啊,一切物种非常罕见就像远古世纪重返当代,更像异域星球架空人间,的确美轮美奂。
它的每一个拔高,都有不同的景观,这是雨崩无与伦比的瑰丽风致。
身在其中的背包客们,大呼小叫,呼朋唤友,手里的相机快门生怕错过每一处世外桃源。
要不是爬不动了,怎容许错过这片步步生莲的绮丽风光?有的驴友体力透支骑着骡马攀援而上,辫子姐一边表示羡慕,一边给自己的手机内存添油加醋地渲染。这份执着和热爱,经过鉴别,应该可以列入真爱行列了。阿罗心里对这驴途上的同伴有了丝丝的喜欢。
前面的队友高声吆喝辫子姐赶紧上行,于是俩人就有了暂时的一别两宽。
不过缘分向来妙不可言,也许源于昨日一路同行的牵绊,她们竟然隔天在冰湖又有了相逢。
迷蒙的细雨霏霏而下,辫子姐的队友都在山顶看风景,她按耐不住对冰湖的向往,一个人下至湖边准备近距离的感受感受来自神湖的洗礼,结果发现阿罗也在。
溜达了半圈,孑然一身的阿罗正愁没人帮忙拍照,见她来了俩人就互相臭美摆拍了无数造型,面对空灵静美的冰湖,她们算不算像个孩子似的放飞自我尽情摇摆?
阿罗本已沉寂的心在冰湖的映衬下似乎开启了一点。远处,洁白的雪水仿佛来自天际一路倾泻而下。流淌的声音巨大喧嚷,碧绿澄澈的冰湖默然不语,湖畔的玛缀零星垒叠,安宁静谧,不知沉载着历年来多少人久远的思念和祭奠。
蜢哥,你看,我已经到了最圣洁的神山。这里是藏民最虔诚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要来转山的,很是空灵壮美,你感觉到什么没?
我们一起虽然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但是还有这无尽的江山没来领略。难道,你就让我这样一个人走下去?往后余生,说是弹指一瞬间,但实话告诉你,一步一个脚印地,它很漫长,我也真的很累。
看到辫子姐的同伴从山顶纷纷下来开始各种美拍,阿罗悄然而退。很明显,她现在还不适应这热闹和谐欢乐的氛围。
离开雨崩的时候,巧合的是阿罗和辫子姐他们乘坐了一辆包车。大家嘻嘻哈哈的闲谈有意无意地穿过她的发间。听辫子姐的同伴问她,出来这些天她最想念的是谁,是不是她家的萌犬?不过她很意外的没有给出大家想听的答案。
“人家最想的肯定是另一半”,同伴七嘴八舌地调侃道。
辫子姐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
鉴于她的闻而不答,阿罗终于留意到她沉静的侧颜。
噫!她忽地想到,其实每个人都是一片看不清的山峦,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都不同。既然一叶可以障目,而不识庐山真面,身在此山的人又何尝不是随处可见?
比如我,多数人不都是拿着自己的偏见来揣测我的非常本真的想法?也许人辫子姐一路善意的搭讪,仅仅是为了排解我的随意发散的抑郁忧愁的表现,毕竟围绕自己周遭的颓废萎靡的气场有心人总能发觉很是明显。
被人们无意的一句话激发顿悟的阿罗,再次去观察辫子姐的及腰长发时也有了别样的视角,对这位驴途中邂逅的女伴忽地心有所感。
真希望她未来的户外之行会是一路坦途,祝所行皆所愿,所爱平山海,所思即所得。祈愿她未来的日子总能拥有“听闻远方有你,动身跋涉千里”的豁达辽远以及奋不顾身的热爱与执着。别像我似的,看着没心没肺,实际已无心无肺。
“你去大理吗?我们还要去那边转转”,辫子姐问阿罗。
“不了,就此别过吧,我还有约”,阿罗口是心非的回绝,装作看不到同车人莫测的驳杂视线。
一个远离家园孤身行走不定的单身女子,还是在以艳遇闻名的这里,什么约不约的,自由行代表着故事还是事故,谁也不认识谁的地儿谁闲的难受想深究几分。
其实,这就是最好的告别不是吗?
阿罗没再继续游荡,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她一路并不寂寞,间或浏览点辫子姐的行程美拍。奇怪的是,原本的百无聊赖悄无声息地有了改变。
原来,她那貌似空落无物的心脏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莫名的悸痛了。
不晓得是接受了神山的洗礼净化所致,还是出于一次陌生的相遇,抑或是高山草甸峡谷森林的凝练馈赠和打磨给予矫情的血肉之躯加持了一份活泼泼的温暖。
那份名曰温暖的滋养无形无色无相无言,苍白的语言无法形容其一二。
至此,她来雨崩的那颗初心似乎也找到了源头。
那根她想当然的无数次百转千回的梦的丝线虽然没有把心心念念的蜢哥牵引而来,但她在日后回顾飞机上的一个梦时似乎已经找到了潜藏心湖的答案。梦的内容和时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