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章鱼烧的夏天

夏天总是让人快乐的,因为可以穿人字拖,让风从脚趾的缝隙里穿过。

夏天依稀的记忆就是在闷热的晚上,奶奶的蒲扇在我的头顶上“哗啦哗啦”地摇,奶奶的声音

小—丸子,快——睡吧—

快睡——吧——

小丸——子——

也被蒲扇切成许多的碎片,迷迷糊糊中我就睡着了。

小丸子是我的乳名。

7岁那年夏天,隔壁搬来了一家人。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那家的爸爸比我爸爸文明,那么热的天还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那家的妈妈也比我妈妈好看,见到老人小孩都会点头轻笑,牙齿也是雪白的。那家的小孩嘛,怎么说呢,和我们不一样。他很胆小,见人就低头,还会脸红。

妈妈说那家人是从日本回来的,让我要有礼貌,不要欺负张宇小朋友。

对,张宇就是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男孩。

张宇真的太笨啦。我们玩的游戏他全都不会,我们讲的笑话他也不笑,难怪其他的小伙伴都喜欢捉弄他。可是无论大伙怎么取笑他,甚至把毛毛虫塞到他的领子里,张宇都不生气,而是小心地把毛毛虫掏出来,小心地放到路边的草丛里。

“嘿,你真傻!怎么不把毛毛虫弄死呢?它会咬人的。”我吓唬他。

“嗯嗯。”张宇因为掏毛毛虫被憋得通红的脸,现在连耳朵都红了,“毛毛虫没咬我,不应该弄死它。”

“毛毛虫是坏人,就应该弄死!”乐乐抬起脚,冲着毛毛虫踩下去。

“不要呀~”张宇居然伸出手,挡在了毛毛虫的身上。

乐乐的大脚丫狠狠地踩在了张宇的手背上。

啊——

所有的小伙伴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去救一只毛毛虫。

张宇的手背瞬间肿了起来,还带着几条清晰的泥道子。从大拇指的边上,那条惹祸的毛毛虫若无其事地爬了出来,飞快地钻进了草丛不见了。

“我爸爸说,小动物也是生命,我们不应该伤害比我们弱小的生命。对不起呀。”张宇一面道歉,一面站起身,把手揣在了裤兜。

被人踩了还要道歉,这不是傻瓜是什么?我真想大喊,你是傻吗?你这个大傻瓜,手被踩断了你还怎么拉琴呢?大傻瓜!

但是我没出声,因为大家似乎都被“不应该伤害比我们弱小的生命”给镇住了,我们不过是一群7、8岁的孩子。

幸好张宇的手没大事,他还能拉小提琴。我们经常取笑他拉琴的样子,有人说好像拉锯,有人说好像歪脖树。很多的曲子吱吱呀呀的我不喜欢,只有一首特别的好听,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曲子叫《my own true love》。

夏天快要结束的一个周末,妈妈说要带我去张宇家串门,因为张宇他们要搬走了,临行前邀请邻居们聚一聚。

虽然穿了新买的连衣裙,还带了蝴蝶发卡,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们去的时候,张宇正好在练琴,他歪着脑袋的样子好认真。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我忽然又想起来那条毛毛虫,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大人们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事,说了一些“真可惜你们就要搬走了”,“有时间再来玩”一类的闲话。我知道他们不会再来玩的,肯定不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张宇的妈妈端出来一盘点心。

“这个叫章鱼烧,日本夏天的庙会上经常卖的,大家尝尝。”张宇妈妈很耐心地给大家示范怎么吃。

章鱼烧?看起来就是一个个的小面球,只是上面挤了蛋黄酱,还飘着棕褐色的小片片。

“这些是什么呀?怎么有股鱼腥味?”乐乐的妈妈咬了一小口,一副嫌弃的表情。

“这上面是鰹鱼的鱼花,因为章鱼烧的热气一熏,就好像在跳舞一样。”张宇的妈妈笑着说,一面用竹签子拨开一个小面球给大家看,“日本因为靠海,所以经常吃鱼。这个章鱼烧里面的这块是章鱼。”

“章鱼呀,原来章鱼长这个样子呢!”我挑出一块章鱼,大声说:“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叫章鱼小丸子,不应该叫章鱼烧。”

“可是,这个真的叫章鱼烧呀。”张宇一本正经地回答。

“又不是烧水,怎么就烧了呢?这明明就是一个丸子呀,一个心里有章鱼的小丸子。”我故意狡辩,但是没有说出后半句——小丸子的心里有ZHANGYU.

“看看这两个孩子,真逗!”大人们懒得理我们。

大人不懂,但是我知道。

很多年后的一个夏天,偶然在一家咖啡馆看见有章鱼烧在卖。

要了一份,看着鰹鱼花在眼前飘呀飘,心理莫名地充满了期待。

“老板,可不可以放一首《my own true love》?”我问。

“可以可以我找一下。”老板很快点击了播放。

熟悉的旋律响起来,仿佛又看见了那只被狠狠踩肿的小手。

咬了一口焦黄的小丸子,又咬了一口,再咬一口。蛋黄酱和面粉的味道都差不多,只是章鱼烧里面居然——没有章鱼块。

我飞快地把章鱼烧全部吞下去,噎得眼泪几乎掉下来。没有章鱼的章鱼烧。

章鱼小丸子的心里已经没有章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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