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人不时掉眼泪——费玉清2019年上海演唱会

去梅赛德斯奔驰中心去听费玉清演唱会的那个下午，我又看了一遍《声入人心》第一季决胜最后6个首席的那场比赛。荷尔蒙爆棚的男孩和男人们，他们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或独唱，或二重唱，或三重唱，或四重唱，他们将男人、人的元气淋漓尽致地唱了出来，听得我数度热泪盈眶。

我知道，我是在抗拒晚上的演唱会。

牛先生说，要送我30日晚上费玉清告别巡回演唱会的票子，面对微信对话框，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牛先生。不好意思拒绝，可又实在不喜欢这位小哥唱歌的样子，就在办公室里嘟哝了几句，没有想到，瞬间就有好几位同事回应：“你不去，给我好吗？”没错，是他们对费玉清的“痴情”让我决定，去听一次费玉清的现场。

但是，事到临头，我又有些犹豫了。

费玉清这样的绅士，他不会像某些大牌歌手，说好开唱的那个钟点，他或她总要拖拖拉拉，迟个10分钟能出现在舞台中央，已很对得起歌迷。7点半，费玉清踩着《我张开一双翅膀》的歌声走上了舞台。我没有想到，费玉清的歌声，会让我的头皮一阵酥麻。

我觉得是歌而不是唱歌的人，打动了我。

第一次听到《我张开一双翅膀》，是看那盒名叫《十亿个掌声》的磁带。我这样年龄的歌迷一定知道，那是邓丽君演唱会的现场录像。我看到的那一版，不知道转录了多少遍，所以，画面是忽忽闪闪的，但是，邓丽君的歌声却一点儿也没有因此打了折扣。也许，我们这些小时候被高亢的进行曲“训练”得听觉有些疲惫的60后，无一例外会成为邓丽君的死忠粉？就算技术呀时间呀在录有她歌声的磁带上蒙了尘，我们也能穿过迷雾捕捉到邓丽君歌声里的温暖。

但是，《我张开一双翅膀》绝不能划归到邓丽君歌曲库里“温暖”那一组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并很快背熟歌词，时不时会在洗衣做饭时哼上一遍两遍，是因为惊诧于两句歌词，“为了吐丝蚕儿要吃桑叶，为了播种花儿要开放”。遇到这两句歌词之前，我们习惯的表达方式是，“吃桑叶是为了吐丝，花儿开放是为了播种”。也就是说，一直以来我们只追求目标却从不懂得享受抵达目标的过程。这两句歌词给我的启发是：生活的过程其实是可以享受的，变成能吐丝的蚕儿之前，应该先享受吃桑叶的过程。

猜出来了吗？我坐在梅赛德斯奔驰中心里听费玉清唱歌，其实是想通过他的歌声，回味从前。

然而，这位非常职业的歌者，从晚上7点半开始，一直到晚上10点半，背后是他的弦乐队加键盘加萨克斯，面前是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杯水，自己一套银灰到近乎白色的西装，不歇气地一组一组歌地唱下去，没有中场休息。他的敬业让安适地坐着听歌的人怎么好意思开小差？说起来，费玉清应该过了花甲之年吧？却能这么不折不扣地完成自己的演唱会曲目，我佩服得忘了自己去听费玉清演唱会的最初想法。

坐在我边上的，大概是费玉清的铁杆歌迷，听着偶像唱着唱着嗓子慢慢显出力不从心的音质，她痛惜道：“以前他在演唱会上会说一些段子。说话嘛，总比唱歌轻松。今天怎么一个笑话都不讲了。”她的话，提醒了我。除了唱歌，费玉清还是坊间著名的段子手，那些段子，为他增添了流量，也让不喜欢他所讲的那些段子的原歌迷，开始疏离。不会是因为不想怠慢自己的老歌迷才选择一唱到底的吧？我几乎要确认自己的猜测了，却听费玉清说：“以前演唱会还能跟大家聊聊天，现在我们也要讲究文化层次了，所以，今天就多唱几首歌给大家听”，于是，从十里洋场时期的上海老哥，一直唱到了当今的时代曲《当你老了》。有些歌，就算费玉清有着极高的歌唱技巧，也是无法媲美原唱的，比如那首《香水有毒》，就唱得不如只因一首歌走红的那个小姑娘。迄今已经出了48张唱片了，难道48张唱片里的歌都填不满一场演唱会吗？费玉清说，“假如都唱自己的歌，各位不如回家听CD了”，为了歌迷，他竟然不怕露怯！所以，一场3个小时的演唱会听下来，感动我的更是费先生的为人。别说没有一点著名歌星的张狂了，3月30日晚上虽没有说“又让大家破费了”这句只属于费玉清的开场白，但是，“你们来听我的演唱会，我很幸福”的潜台词，一直洋溢在整场演唱会的过程中。也许，歌手的表现就应该像2010年在同一场馆开演唱会的王菲那样，唱歌和听歌之外与歌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是，费玉清的表现，则在歌手身份之外示范给当天在场的歌迷们，什么是谦和什么是谦卑。这种气质，今天我们举目四顾，已经很少能见到了。

临近演唱会的尾声，人们纷纷将手机上的手电筒当烛光让其闪耀在幽暗的演唱会现场，我意外地发现，一位早已走过巅峰期的老歌星的演唱会，竟然几乎满场。我好奇地探出身子想观察一下都有谁来听费玉清的演唱会，我以为他们都与我年龄相仿，或者比我更年长的，没有想到，举起手机的他们都很年轻，他们中的情侣和夫妻，在费玉清的《晚安曲》中携手或者相拥。他们，真叫我气馁，而最后一曲《南屏晚钟》的过门响起后，我就更沮丧了。1982年我们军训，趴在学校林荫道上托着木头步枪练瞄准，单调又乏味。休息时，我们翻身坐起开始唱歌，一首首地唱邓丽君的歌。那时，每一首邓丽君唱过的歌歌词我都能张口就来，30多年后，我想跟着费玉清唱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却张口结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年轻人一样用呼应费玉清的方式送别这位在台上唱了40多年的歌者。

刹那间我明白了。之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去现场听费玉清唱歌，是自己的心魔在作怪。明知道“人面不知何处去”，却非要故作潇洒地应对“桃花依旧笑春风”，结果，是听歌的人不时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