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流浪猫,永远在不同的家庭之间辗转,人间的热闹和温暖都与她无关。
壹
“该轮到你们家收养这孩子了吧?我都带了三个月了,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女人对着电话那头毫无耐心地大吼大叫。
又要去下一家了么?吴桐靠坐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想。
她的房间隔音不太好,门外婶婶打电话的声音清晰地穿过房门钻进耳朵里,刺痛着她那早已麻木的心脏。
自从父母在一场意外车祸中去世,她便开始在各个亲戚家借宿,有时在这家住一个月,有时在那家住一周。
她像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没有归处。
没过几天,一个陌生男人来接走了吴桐,她从婶婶口中得知,这个男人是她的远房表叔,多少跟她家沾点亲戚关系。
“新家”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妹妹,她似乎不大欢迎吴桐的到来。
“妈——你让她出去,我们家不欢迎她!”女孩把手边能丢的毛绒玩具都朝吴桐丢去,刚进门的吴桐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
表婶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笑容有些尴尬,“桐桐啊,我们家妮妮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哈。”
她知道的,表婶这话的潜台词是——如果她跟妹妹计较了,那就是她不懂事了。这时候该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没……没事。”刚一开口,委屈便尽数涌入了喉咙,她被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吓了一跳,吴桐慌忙低下头,不愿让人瞧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好了好了,吃饭吧。”表叔站出来转移话题,想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一顿饭在诡异而尴尬的沉默中吃完了,吴桐没吃出什么滋味,她只觉得喉头发紧,哽得厉害。
她想逃离这压抑的气氛,便在饭后借着散步的由头出了门。
走在陌生的街道,身边来来往往着陌生的人们,不远处有个卖棉花糖的小摊,一个小女孩赖在边上不肯走,撒娇让妈妈买棉花糖,她甜甜的笑容像一根针,扎在吴桐心里。
吴桐怔怔地看着那对母女,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直到她们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是不是她也能这样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呢?
小小的身影肩头压满了落寞,暖黄的街灯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喵——
角落里忽然传出微弱的声音,吴桐循声找去,在小巷子里面发现了一只纸箱,有只黑色的幼猫虚弱地趴在里面,见到她来,有气无力地喵了几声。
“猫猫,你等等哦。”吴桐找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终于翻出了几张零钱,她眼睛亮了亮,小跑到烤肠摊买了根烤肠。
怕小猫咬不动,吴桐把烤肠掰碎了放在它面前,本来奄奄一息的小猫闻到肉香,精神都好了不少,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吴桐伸手想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没想到黑猫翻身倒下,露出了柔软的小肚子,黄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可以摸吗?”她试探着问了一声。
“喵~~”小黑猫很快回应了她,伸出舌头轻柔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得到了应许,她大着胆子抚上猫咪柔软的肚皮,掌心的触感软软的、暖暖的,带着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跳动——那是它的心跳声。
贰
和小黑猫玩了一会儿,之前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天色不知何时黯淡下来,吴桐意识到该回去了,她不想给表叔表婶添麻烦。
“小家伙,我要走了哦。”吴桐微笑着揉了揉小黑猫的脑袋,站起身要走,小腿上却忽然多了点重量。
“喵呜……”小黑猫紧抱着她的腿,后爪在她洁白的鞋面上印下了几个脏兮兮的梅花。
它抬起金黄色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吴桐竟从中看出了不舍。
吴桐被它的大眼睛击中了内心的柔软,但还是狠下心拒绝:“不、不行,我不能带你回家。”
“喵~喵呜~~”小黑猫蹭了蹭她的裤腿,声音越发楚楚可怜。
“呃、不……唉,好吧。”她艰难地想要拒绝,但浓重的负罪感堵得她开不了口,最后还是在小家伙的温柔攻势下败下阵来。
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吴桐话音刚落,小黑猫便顺着裤腿爬上来,轻车熟路地在她臂弯里找了个位置趴下。
“小家伙,以后你就叫‘不孤’吧。”她笑着给它顺了顺毛,怀里的不孤闻言高兴地喵了一声,似乎很赞同这个新名字。
抱着不孤回去后,吴桐并没有遭到预想中的反对,大概是最近正好闹老鼠,表叔表婶让她自己养着猫,他们不会帮她养,只要别让猫在家里随地大小便就行。
不孤是只很有灵性的小猫,给它洗澡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吵闹,家里没有猫砂,它会自己跑到外面解决了生理问题再回来,自从它来了之后,屋里就再没闹过老鼠。
假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走了,很快吴桐便迎来了开学,她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个令她抗拒和厌恶的地方。
“喂!豆芽菜,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放学后,吴桐又被那几个高大的女生堵在了监控死角,为首的叫洪妍,在班上小跟班无数,谁惹了她就会被带头孤立和针对。吴桐是受害者之一。
瘦小的女孩缩在墙边,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明明怕得瑟瑟发抖,眼神却倔强无比。
“行啊,不给是吧?”洪妍冷笑了一声,挥手示意三个小跟班动手。
暴风骤雨般的拳头和踢打砸在身上,吴桐咬着牙一声不吭,死死护着怀里的书包,那里面装着她一个星期的早饭钱。
不知是谁一把薅起了她脑后的马尾,钻心的疼从头皮传来,她不得不松了怀里的包,抬手想要抢回自己的头发。
嘭——
那人拽着她头发将她甩到墙上,她疼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吴桐控制不住身体地软倒在地,手心按压在地面,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但后脑勺的剧痛让她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头上,其他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书包被洪妍夺了过去,她翻走了包里能翻到的所有钱,然后像丢垃圾似的,随手把包丢回吴桐腿边,带着三个小跟班扬长而去。
吴桐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的嗡鸣声才逐渐褪去,她拾起书包,翻开反面的夹层,还好,这里的钱还在。
那是她平时存下来的钱,大概二三十块左右。自从养了不孤,便用来给它加餐了。
这些钱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吧。
她不想把这事告诉表叔表婶,吴桐觉得自己平时已经很麻烦他们了。
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吴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伤口附近的污物,扯了长长一段卷纸包好,便没再管了。
叁
日暮西沉,吴桐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校门,身边掠过一群群来接孩子的家长,他们笑着谈论学校里的趣事,那些欢声笑语刺得她心口一疼。
吴桐逃也似的跑开了,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欢笑。
街边的房子里灯光渐次亮起,有袅袅炊烟自屋顶升起。远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起的。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流浪猫,永远在不同的家庭之间辗转,人间的热闹和温暖都与她无关。
她那时为什么会决定留下不孤呢?大概是觉得它像极了自己吧,同样的无家可归,同样的无人在意,被遗弃在角落。
走得累了,吴桐便随意找了块草坪坐下。明明是初夏的夜晚,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蜷缩起身子,头埋在臂弯间,再也抑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任由眼泪决堤,哭得胸口一抽一抽地难受。
“喵呜~~”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她的手。
“不孤?”吴桐抬起泪眼,一只小小的黑猫蹲坐在她面前,她伸手给不孤顺了顺有些凌乱的毛,“你怎么来了?”
可是猫咪是不会说话的,它只是用那一如既往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琥珀般的眸子如同两汪春水,柔和地包容着一切。
不孤的眼睛像是有某种魔力一样,吴桐忍不住对它倾诉了这些年所有的郁闷和委屈,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过于絮叨了,可不孤仍然安静的待在身边,微微歪着小脑袋倾听。
“不孤,谢谢你。”她弯腰吻了吻面前这只小精灵的额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呜……”不孤嗅了嗅她的掌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伤口,眼底露出担忧,先前用来包扎的卷纸早就不翼而飞了。
“没事的,不孤,我现在不疼了。”吴桐心里一暖,不知怎么眼眶有些酸酸胀胀的。
“喵呜?”不孤仰起小脑袋,定定地看着她的脸,似乎在说——真的吗?
“我保证!真的不疼啦。”吴桐像模像样地模仿起古装剧里的人物,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要是敢说谎,那就罚……”
她顿了顿,偷偷瞥了眼不孤的反应,小黑猫一脸认真地盯着她,似乎还在等她的下文。
她莫名被这只小精灵逗笑了,接着道:“罚我给不孤做一辈子小鱼干!”
闻言,不孤竖起尾巴,尾尖愉悦地摇了摇,主动伸过头来,蹭了蹭她没受伤的那只手,眼睛满意的眯成一条缝。
肆
原以为不孤的一辈子只有短短十几年,然而当不孤陪着吴桐上完初中、高中,直至大学毕业,除了横向发展的身材,其他的一点也没变时,吴桐开始深深地怀疑,她当年是不是捡了一只成精的猫妖。
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呢?!
她扫了眼蹲在灶台上监工的黑色肥猫,无奈地继续处理案板上新鲜的小鱼。
鱼腥味溢满整间厨房,吴桐皱眉戴上口罩,不孤却满脸享受地在空气中嗅来嗅去,有时还凑过来闻闻案上处理好的小鱼,要是有苦胆没处理干净的就会伸出爪子拍拍那条鱼,倒真像一个小监工了。
“不孤,以后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喵!”